第423章 翰雷墨斋,红袄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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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翰雷墨斋,红袄女娃
清晨刚至,叶片上的露水还未消失,便已是艳阳高照。
秋色浓后,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欧阳戎头戴毡帽,手牵冬梅,走在星子坊的热闹早市上,停步买了两块烙饼,他一边埋头啃,一边走向西城门方向。
“憨——!”
冬梅打了个响鼻,呼出热气,吐在啃饼主人的脸上。
“一边去,还吃呢,肥成这样。”
欧阳戎“嫌弃”的拍开枣红大马凑近的马首,偏开头,把饼拿的离它远点。
马儿秋天本就容易养膘,特别还碰上元怀民这个宠马达人,为拉近关系,天天在江州大堂的马棚偷偷喂马、撸马。
被欧阳戎捉到都屡教不改,令人甚是无语。
自家这匹汗血宝马,都被元怀民养肥秋膘了都,最近骑它,总有一种坦克驾驶员的既视感,坏了他翩翩君子的画风……
来到靠近西城墙的一座占地不小建筑,欧阳戎驻足,抬头瞧向建筑牌匾——翰雷墨斋。
欧阳戎自若走进门。
浔阳四周,其山多油松,乃是造墨的绝好烟料,浔阳的松香墨算是江南闻名。
而这座翰雷墨坊,专门贩卖浔阳名墨之一的翰雷墨。
其墨用秘方,朱砂研细加胶制成,成为一种特色独有的朱墨,备受江州士人追捧。
翰雷墨斋采用前店铺后工坊的模式,后方工坊自产翰雷墨,前店直销,生意兴隆。
欧阳戎穿过前店,走进后方工坊内一处院子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宫装倩影。
“女史大人吃了没。”
他摘下毡帽,掏出一枚热乎烙饼递去。
容真大清早的,依旧挂着一副冰冷冷面孔,没有回头,没去接自来熟青年递的饼:
“不饿。”
“其实也就客气问下。”欧阳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津津有味啃起饼来。
他左右瞧了会儿,问:“女史大人有何发现,那蝶恋花主人所用之墨,是这翰雷墨?”
容真颔首:“是此墨无疑。”
欧阳戎笑说:“天下果然没有不漏风的墙,距离女史大人抓住此僚,又进一步了。”
“对了。”他一本正经问:“需不需要司法曹的人手帮忙调查,上次调查纸坊,他们做的还行。”
“先不用了,此次工作量少,能买翰雷墨的浔阳人家,本就不多,本宫人手够。”
容真婉拒,说话间,回头瞧了眼欧阳戎。
“那倒是可惜了。”
欧阳戎面色不变,语气不在意。
容真上下打量了会儿他,问道:“欧阳长史今日不上值?怎么不穿官服?”
欧阳戎垂目看了眼常服,笑了下:“今日个人原因,休假半日,下午再去江州大堂。”
“休假半日?”
容真不禁多看了眼狐白裘青年。
认识这么久,这欧阳良翰在她心里印象一直都是工作狂形象,除非是每月公共的休沐日,否则每次去江州大堂都能看见他影子。
今日倒是破天荒请半日假。
容真想了想,懒得问他请假干嘛,轻扯嘴角:
“欧阳长史真是尽职,一上午假而已,早上还跑来视察。”
欧阳戎摆摆手:“视察不敢当,只是习惯过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的没。”
“随你吧。目前不需要你们帮。”
容真摇摇头,准备去前台查账本。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女史脸色严肃的跑了过来,瞧了眼欧阳戎,转而凑在容真耳边,低语几句。
欧阳戎本来准备走人,却瞧见容真秀气眉头肉眼可见速度蹙起。
待年轻女史离开,欧阳戎主动问:“发生何事?”
容真沉默了会儿,眯眼:
“下面人查账发现,这三个月,翰雷墨斋售卖出的翰雷墨,与实际产出的翰雷墨有出入缺口……
“细查发现,近三个月所产翰雷墨本来悉数放置内库,却凭空少了五十锭。
“翰雷墨斋的管事伙计也懵懂意外,还是今日本宫与手下人查账才帮他们发现的,呵,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做生意都如此马虎。”
欧阳戎挑眉:“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查!”容真语气不爽:“已经派人去通知翰雷墨斋的东家了,等他过来,再好好盘问。”
欧阳戎瞧了眼容真甚是不满的脸色,颇为理解。
毕竟是要查那位蝶恋花主人的买墨记录,如果没有这种翰雷墨斋自己府库的亏空,那就很容易锁定嫌疑人,按图索骥就行了。
可是现在有了亏空,多出了一个莫名流出翰雷墨的源头,谁知道那位蝶恋花是不是偷墨之人,用的是这批不翼而飞的墨?
要是只是货不对账,少几锭墨条,也就罢了,结果现在直接不翼而飞五十锭,这批货量可不小。
不过这种货库亏空、火龙烧仓之事,欧阳戎有经验,大多数就是家贼难防,类似当初他在龙城库房查账。
说不得现在一脸着急、去喊东家的管事们,其中就有心虚者。
欧阳戎忽然提议:“这种查案之事,司法曹更擅长些,要不把他们喊来帮忙查查,协助女史大人?”
容真犹豫了下,放开口子:“你先把人喊来,本宫再看看。”
欧阳戎心里暗笑,面上严肃:“好。”
这翰雷墨斋内库失踪五十锭,真是及时……欧阳戎心道,甚至他都有点想感谢偷墨盗墨之人了……毕竟算是给了他一个插手的机会,还拖延了容真的调查进度,也不知道是那位好汉干的,可惜笨了点,只懂贪墨,却不懂花样平账。
欧阳戎喊来一位女官,让她带其手令回江州大堂喊人。
他暂时留下,陪容真一起旁观了会儿调查,等到燕六郎带人赶来,欧阳戎瞧了眼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一时间也查不清此事,欧阳戎告辞出门,过上午假日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昨日他撕书魔爪被正义女侠当场反剪后,屈打成招签订的不平等条约。
今日上午必须好好陪下正义女侠小师妹,约好出城,去赏红叶……
翰雷墨斋,欧阳戎走后。
容真绷着小脸,陇袖走在丢失墨条的内库中,她走走停停,不时凝眉思索。
“此地气息,全是松香墨气,并没有人烟杂气,绝不是有寻常小贼所为……
“有些蹊跷,墨去了何处,难道是那个蝶恋花主人偷的墨,他倒是可以不留痕迹,可几个月前就提前盗墨,难道早就算到今日会被调查?
“可偷墨就偷墨,伱一次性偷五十锭,二十年都用不完,偷这么多,难道是缺钱?”
就在宫装少女呢喃自语之际,内库外面的院子里,燕六郎正抱着刀,一边倾听女官陈述案情,一边派手下召集店内管事伙计、制墨工人们。
后者们来齐,站成两排。
燕六郎手拿名单,挨个点名,不多时,他点到了一个矮个头男孩,身穿一件破旧补丁的大红袄。
“黄萱。”
“在。”一道铃铛般的清脆嗓音回应。
燕六郎定名的节奏顿住,忍不住瞧了眼矮个子红袄男孩,只见一张小脸脏兮兮的,沾满墨迹,手上也是,应该是一位工坊制墨帮忙的工人。
不过“矮个子红袄男孩”黑糊糊脸上那一双澄明漆眸,令燕六郎多瞧了一眼。
名带“萱”字?还有说话这声音……
他上下打量问:“你是女娃?”
“哈哈哈哈。”周围的伙计管事们发出一阵嘲笑。
矮个红袄男孩表情不变,乖巧点头:“是。”
不过看得出来,她比较受同伴排挤。
燕六郎皱眉:“笑什么笑?”
周围众人顿时老实闭嘴。
不过,人群中有一位猴脸伙计,飞快瞟了眼不远处的黄萱,低头发出小声嘀咕:
“老爷,说不得就是这小妮子偷的,得好好查查她,她手脚出的名的不干净,白天在工坊制墨,傍晚喜欢跑城郊,去卖什么折扇、红叶,讨好出城游玩的公子小姐、名士文人……坊里很多人知道,她所用墨汁,可能就是偷用咱们的翰雷墨。”
其它伙计闻言,纷纷应和。
脸颊涂满黑糊糊脏墨的红袄女娃低下脑袋,不辩解,不吱声。
燕六郎余光瞧见她脸色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眼眸有些无神涣散,似神游天外。
燕六郎面无表情,抱刀斜瞥告状的伙计墨工,扯了下嘴角:
这么一个小妮子怎么可能盗出五十锭的墨?给她一晚上都搬不出去,况且此女娃明显不合群,你们都是人精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偷墨五十锭?大概率诬陷。
不过还是要走流程查一下,燕六郎上前提人进屋。
屋内,红袄女娃话语很少,要燕六郎问一声,她才答一声,不废话多言。
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平日卖折扇等物的墨水从何而来,燕六郎细听,调查了下,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她用的墨,要不是制墨的边角料,要不是前台客人用剩下的,被她悄悄装了点回去……
至于这种小小的顺手牵羊之事,是否违背翰雷墨斋东家制定的规矩,燕六郎不清楚,他是查五十锭墨条亏空的,也不多管闲事。
摇了摇头,提醒一句:“行了,你回去吧,这种小便宜的事以后少做,小心被人告到你东家那里去。”
准备埋头离开的黄萱娇小身子顿了下,抬起一张乌黑小脸,看了看燕六郎,眼底隐约感激。
燕六郎无所谓,挥挥手,假小子模样的红袄女娃一双小短腿小跑离开屋子,见她完好出来,外面包括告状的猴脸伙计在内的不少看热闹之人面露失望。
不多时,检查完这批伙计墨工,除了有嫌疑的大管事和府库看守人员,其它人暂时放走。
今日调查,东家给解除嫌疑的伙计们放假,提前下值,黄萱离开前,用井水洗了下手,露出一截白胳膊,引得一两位伙计侧目。
不过她没有洗脸,和以往一样,保持脸上墨迹脏兮兮,倒是没有吸引太多注目。
这些都被一旁的青衣女官们看在眼里,有领头的中年女官微微点头,眼神考察起来……
个头矮矮的黄萱并不知道稍微引起了司天监女官注意,她跟随人群离开工坊,提前下工。
门口秋风拂落叶的大街上,黄萱裹紧了点身上破旧红袄,在一些人鄙视嫌弃目光下蹲下身子,她埋头捡了几片品相不错的红叶。
少顷,抬头看天,“一袭小红袄”迈开小短腿迅速跑远,似是临近正午,着急回去做饭。
周围伙计倒是习以为常,这女娃的母亲跟野汉子跑了,被窝囊汉父亲拉扯长大,父亲是没心没肺的憨憨,在浔阳渡码头老实搬货,做苦力活。
最近听说好像还去了双峰间那边参加长史大人主持的建造大佛的工程。
父女俩相依为命,在靠近城郊的星子坊边缘地带,租了一间漏水木板房住,星子坊鱼龙混杂、租客很多,父女住的院子里挤了七八户人家,都生活清贫。
不过这女娃倒是手脚勤快,可惜性别缘故,加上行动孤僻我行我素,在翰雷墨斋并不合群……
黄萱出门没多久,墨斋门口,一位同样通过审查、解除嫌疑的胖脸掌柜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猴脸伙计。
胖掌柜黄豆大的小眼一直盯着假小子黄萱的矮小背影,猴脸伙计跟在后面,冷笑一声:
“这小妮子真是比牛还犟,一直不从咱们,那些折扇、红叶上的字词诗句,哪里是一个普通小妮子能写的,有这等读书写字的天赋,年纪还这么小,卖什么折扇、红叶,不去隔壁青楼卖钱真是可惜。”
胖掌柜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只消培养个两年,一位十三、四岁的才女花魁,稍微包装一下,拍卖个处子首夜,啧啧浔阳名士就是好这一口,给她介绍出人头地的路子她不走,真是活该和她那傻爹一样,天天寄人篱下,在码头搬砖。”
猴脸伙计忽道:“隔壁青楼老鸨私下开出价钱,只要有人能把这倔女娃弄去楼里,主动画押卖身,她取出五十两银子酬报。”
“五十两吗……嘿,这细身板真他娘的值钱。”胖掌柜压低声音:“俺有一计。”
“哦?快说。”
“她家的房东正好是俺大舅哥,借着这回内库藏墨丢失,咱们等会去找气头上的东家,到时候按俺说的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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