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玉汝于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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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8章 玉汝于成
晨雾未散。
营地门口,一副副马鞍浮着层湿漉漉的冷光。
叶尖挑着将坠未坠的露珠,远处黛色山影间漏出几线蟹壳青。
离大郎、陆压、张时修獴着缰绳,各自的马鞍旁悬着桃木剑、水壶、干粮等行李。
顺伯正在给唯二的两辆马车的马匹喂着新鲜草料。
离闲、韦眉弯腰登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离闲咳嗽着往掌心呵气,四望了一圈左右,没看见那道令人安心的修长身影,他回头望向后方营地。
等了会儿,只看见自己闺女走出来的身影。
离裹儿拎着杏子红的裙角,避开路旁青草上的露珠,来到了门口这处集合地点。
只见她鬓发散乱如揉皱的云,似是昨夜没有睡好,俏脸紧绷,带着些可爱的卧蚕眼袋,唇上紧咬后松开的颜色,比簪头的珊瑚还艳。
彩绶跟屁虫般尾随其后,小丫鬟背着一只小包袱,怀里还抱着一只包袱,一张包子脸有些迷迷糊糊神色,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憎懵的跟着拎裙角的自家小姐,一起登上马车。
少顷,一位素白宫装少女的身影也出现在营地门口,接着,后面是王操之、裴十三娘的身影。
容真今日依旧是一根鸳鸯翡翠簪子束着高鬟危髻,脸蛋冷冰冰走在前面,王操之满脸笑容的跟在后面,帮忙牵着一匹神俊的白马,他腰弯的恰好比宫装少女稍矮一点,嘴里话说得不停,容真头也不回,偶尔才回复一句。
旁边的裴十三娘,只是恭敬跟随在这位女史大人身后,却没有像王操之这般热情洋溢的凑上去搭话。
披紫金帛的贵妇人不时侧目看向热脸贴在冷屁股的弯腰青年,似是对这位同僚的脸皮有了新的认识。
来到营地门口,迎着众人的视线,容真不再开口,王操之也闭上了嘴巴,把白马缰绳递给了容姐姐。
他警了眼旁边的裴十三娘,又直起了腰杆。
裴十三娘嘴角抽搐,走去给甄大娘子准备马车。
大清早的,营地门口,即将出行,众人忙碌,但是气氛却格外的寂静。
大伙都各忙各的,都没有交流,无声之间,眼神交换或移开。
直到甄大娘子从营地内施施然走出来,她身旁跟着叶薇睐和半细,分别背着碎花小包袱,并且扶着她的左右手臂。
甄淑媛环视一圈,打破沉默:
「檀郎呢。」
众人无言。
甄淑媛看见他们的眼神都看向了营地内的某处帐篷。
妇人循着这些视线看去,发现那应该是谢令姜的帐篷。
不过此刻,谢令姜不在,里面只有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中,似是静静等待。
甄淑媛疑惑:「去哪了?」
无人回答,直到韦眉上前,耳语了几句。
甄淑媛也沉默了。
不再催促,立在原地,等待着叶薇睐、半细准备马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晨雾被初阳蒸散,停在草地里的马车车轮悬挂的露珠,正映着天际新染的霞色,像朱笔勾画的。
辰初二刻。
营地内,儒衫青年从久坐的帐篷中走出,准时来到营地门口。
是约定集合的时间。
众人整装待发,目光都落在儒衫青年的身上。
欧阳戎从王操之手中接过缰绳,冬梅打了响鼻,用额头蹭了蹭默主人的胳膊。
欧阳戎摸了摸它油光的毛发,朝众人道:
「久等了,昨晚仔细想了想,我得再崂叨几句,崂叨完,大伙就出发吧,小师妹收到家书后,说不得在汉阳县那边等你们。」
全场寂静。
大伙看见儒衫青年平静低头,从袖中摸索物件,似乎是最后的叮嘱。
韦眉强笑着建议:
「,檀郎,反正也没多远吗,檀郎要不不急着回浔阳,也陪咱们走一段,去汉阳县见见令姜,你们师兄妹再聚聚?」
欧阳戎摇头,坚持原则:
「不能再因为私事浪费时间了,王爷回京争分多秒,娘、张道长也要赶路回去,就按昨日商议的来,你们后面的路线,操之、十三娘都已经安排好了。」
韦眉欲言又止,转头朝离闲、离裹儿使眼色,二人却一动不动。
韦眉有些急了,袖中手掌探去离闲腰间捏了捏「檀郎。」
离闲突然跳下马车,丢下韦眉,来到了欧阳戎身边。
欧阳戎稍微停住动作:
「王爷还有何事?」
他瞧见这位王爷不久前河畔摔跤的鼻青脸肿还没有消逝,脸颊上却又新添了几条红痕,也不知昨夜经历了什么。
欧阳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离闲语气郑重道:
「还记得那日在你院子里,绣娘失踪后,你催促本王走时,最后和本王说的那句话吗。
「君之一言,本王甚喜。」
欧阳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话?」
离闲抚须一笑道:
「檀郎说,改变人生的事情,必须冒险;意义非凡的事,大多碰巧发生;只有不重要的事,才有周全计划檀郎还记得吗?」
「嗯。」
顺伯默契走来,手里端着一盘酒,离闲转身,拿起酒壶,倒了一杯,两手端起,递给檀郎:
「眉娘想要本王劝你,甚至强制拉你一起走,但是本王突然想到,陪我们一起回京,
不也是檀郎按计划才去做的事吗,此言不仅是檀郎送给本王的,也是檀郎送给自己的。
「檀郎,你说的没错,改变人生之事,必须冒险,檀郎且放心去吧,我们在京城等你,你手把手教了我们这么久,多少淳淳良言,就好比那山村中苦口婆心教学的私塾先生,也到了该检验学生成色的时候了。」
离闲笑望向远山,又环视一圈分离怅然的众人,开怀大笑道:
「君赠一言,本王也要赠君一言:莫道今年春将尽,明年春色倍还人!」
欧阳戎证了下。
盯着离闲看了会儿,缓缓点头:
「谢王爷。」
韦眉也沉默了,这一次,她没再阻拦。
只是当离闲返回马车上的时候,她冷哼一声,袖子甩开了离闲讨好伸来的手,似是对于没有一致对外的夫君还有些余气未消。
这时,王操之走上前,朝欧阳戎犹豫开口:
「姐夫,既然你不回京,那我也留下吧。」
欧阳戎摇头:
「不,你先一起去京城,你走南闯北,北上经验丰富,路上有你,安全一些。」
「那为何不让十三娘去?」王操之忧虑:「京城那边卧虎藏龙,没姐夫在,小弟我怕犯错。」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玩笑道:
「可这么多姐姐都去了,你不得陪着?感觉操之你挺擅长这种局面的。」
王操之:——
无视便宜小舅子投来的幽怨眼神,欧阳戎朝裴十三娘认真叮嘱:
「去汉阳县上船,送娘到了南陇,你就回返,我在浔阳城等你。」
能被留下,裴十三娘暗笑,款款行礼:「是,公子。」
甄淑媛突然道;
「檀郎,你带着叶薇睐一起吧,妾身让的。」
欧阳戎转头看去,只见叶薇睐已经收拾好东西,背着小包袱,眼巴巴的看着他。
欧阳戎安静下来。
离裹儿突然插话:「你不尝试下鼎剑?」
叶薇睐摇头,指了指正在悄悄啃吃油饼、嘴巴鼓成包子脸的彩绶:
「还是让彩绶姐姐来吧,她常年待在殿下您身边,耳熏目染,聪慧灵气,比奴儿更适合当执剑人。」
众人眼神有些异,主要是以往檀郎房内这位「小内人」给他们的印象是好学向上,
喜欢进步。
虽然也有乖巧懂事知分寸的优点,但是当下这种唾手可得的大机缘,按理说,但凡有点小野心的,都会争一争,更何况这次还有谢令姜、容真支持她去,就算她心性谨慎,也没必要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岂不白白放弃机会?
离裹儿眯眼,打量了下叶薇睐,缓缓点头:
「好吧,」
叶薇睐视线端正,余光却悄悄瞧了下那位长久以来让她隐隐害怕的梅花妆小公主,又瞧了眼冷静小公主旁边包子脸有些茫然迷糊的小侍女。
白毛少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甄淑媛朝犹豫中的欧阳戎,叹息道:
「妾身不在,薇睐适合在你身边照顾生活。」
叶薇睐偏过头,朝准备开口的容真递了个「没关系」的笑语眼神。
容真抿唇,没再开口。
欧阳戎静立片刻,轻轻颌首。
叶薇睐欢喜上前,帮他牵马。
欧阳戎摸了摸怀中的某只丹盒,视线投向离裹儿。
他组织了下措辞:
「小公主殿下—」
「好了,肉麻话别说了。」
离裹儿摆了摆手,别过脸去,那张绝美国色的小脸蛋有些冷淡,没好气道:
「你不等谢姐姐回来见面就走,我都能想到她日后在我旁边天天哀怨闷气的模样,到头来,你师兄妹俩的事,还是在影响我心情。」
就在这时,远处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众人看向欧阳戎身后,皆愣住。
欧阳戎皱眉,缓缓转身,下一雾那,顿在原地。
一袭红衣,骑一匹胭脂烈马奔来。
是谢令姜。
她红衣如焰,却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眼眶红了一圈,眼晴里也有些血丝,像是赶了一夜的路,寸刻不停。
一人一马来到营地门口,谢令姜甩掉缰绳,翻身下马。
甄淑媛、韦眉等女卷又喜又惊。
「令姜?」
「?」
谢令姜风风火火的向前冲去,无视周围关心询问的众人,一头扑进了欧阳戎怀中。
「小师妹———」欧阳戎惬了下,都忘了去体会小师妹带球撞人的滋味,往日他高低得一本正经的说教一下「不知轻重」的小师妹。
谢令姜额头布满细汗,匆匆掏出一枚玉佩。
她低着头,颤抖着手,屡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和裙刀一起戴好,我写信缠了书院山长和祭酒两年,前段日子,他们总算是破例答应制玉,小姑立马遣人送来了。
谢令姜花容憔悴,低头系玉之际,红唇紧,有些倔强傲气:
「这是一枚本命玉佩,只有白鹿洞书院出身且修为是八品君子以上的儒生才有资格拥有,你虽不算读书人道脉,但是也算是书院出身的练气土,更是闻名天下、无可争议的守正君子,不是读书人道脉怎么了,我大师兄岂能没有!」
她有些骄傲的说完,欧阳戎听到小师妹清嗓的声调低了下来,细声叮嘱:
「你把它戴在身上,进京之前不准随意摘下,玉在人在,玉毁人亡,切记切记—」
欧阳戎站在原印,垂着脑袋,手掌紧紧的抓住她帮忙系玉佩的素手,同时摸了摸玉佩。
这玉佩不知是何玉材,质印温润,暖烘烘的,像是有一粒烛火藏在里面,触之令人心神不宁。
背身似有刻字,他定晴看去,是八个苍劲小篆: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谢令姜是呢喃声音传来:
「这是万山长送你的字,当初你在书院的时候,万山长说他其实并不怎么关注你,只是觉得你是一份板材,板板正正,可以增添书院几寸风骨,却改变不了这方世道,直到后来,你被贬龙城,后面的那些事迹,他陆续耳闻,方才改观,对你另眼相看。」
欧阳戎抿嘴,少顷摆放好玉佩位置,准备开口:
「小师妹,我」
谢令姜突然抬头,可开玩笑,半铿锵道:
「好啦,我说过,我是跟着你与阿父一起入世修行的,从龙城刚认识起到现在,没有这次这样长久的分开过,但我永远坚信我的大师兄他决不会错!
「纵然举世非之,谤满乳坤,千万世人都指他错,我依旧笃信他对,独守其真!」
她觉得鼻子誉誉的,推了下面前沉默木讷的儒衫青年宽厚的肩膀,用略带轻松的语气说:
「好了大师兄,乓你想乓的去,山长水阔,不辞其远;风摧雨折,不改其志。你,你一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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