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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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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第 1/ 页)

    第124章
    石桌村村口有一张大石桌,桌面刻有棋盘,下摆六个石墩。
    相传清道光年间,有两位道人云游至此,忽发棋兴,就削山岩为桌椅,邀四方小鬼同坐观棋。
    一盘棋,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棋散后,两位道人消失不见,四方小鬼也不再侵扰村民,此地遂得平安。
    如今,石桌四个角均已缺裂,桌面纹路早已风蚀模糊,六个石墩只余下了俩,一棵槐树在原石桌旁长起,树根越发粗大盘曲,将石桌顶得倾斜。
    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坐在槐树下,有织衣服的,有纳鞋底的,有抽着旱烟咳嗽的,偶尔搭几句话,也聊不起兴头。
    隔着老远看去,你竟有些看不清楚他们,因为老人的皮肤和老槐树的树皮,几乎一个色调。
    就算走近了,不去仔细瞧,也会误以为他们只是分叉出来的一圈老树根。
    赵梦瑶穿着长袖、戴着帽子、裹着丝巾拖着行李箱从这里走过。
    槐树下的老人们纷纷站起身,来人虽然上下都包着也不露个面,但光看穿着体形也能认出是哪家的妮子。
    “赵家丫头,回家啦?”
    “怎不让你爷爷去接?”
    “你爷爷前日不是才出了村嘛,没一起回来?”
    “可是吃过饭了?”
    与其它村老年人对小辈所展现出的问候关怀不同的是,这里的老人对赵梦瑶更是流露出了一抹小心与谄媚。
    石桌村只有一户姓赵,住村东头。
    时下,村里挣到钱的人都迫不及待地盖起二层乃至三层小洋楼,偏偏这老赵家不往上盖反而往四周扩,一圈加一圈,曾经的砖瓦平房硬是加成了好几进的大院子。
    按说这般占地盖房不合规矩,但老赵家一来供养村中孤寡老人,二来收养邻近遗弃儿童,真要摆官面上,那就是把养老院和育婴堂开在了自己家,扩盖个房子也是无可指摘。
    槐树下的这帮老人,再过个几年,怕是也得厚着脸皮去老赵家求个一日三餐。
    老赵家人丁不旺,家里往上数四辈,有个老祖宗,是现今村里年纪最长者,当年招的上门婿,生了一子,一子再生独女,再招婿上门,生下双胞胎兄妹,其中一个就是赵梦瑶。
    如今赵家,就余那老祖宗,其子老赵头,以及这对双胞胎兄妹。
    明明四代人,却只剩下四个人。
    老赵家有钱,相传民国那会儿,赵家那位老祖宗就被某位大帅请去卜卦算命,后来那大帅败退去天津当寓公前,还特意安排人将那老祖宗给送回石桌村,一同回来的还有几箱子的金银。
    建国后,老赵家倒是吐出了些东西,但村里都传话说,真正的家底早就提前埋在地下,这不,风头一变,老赵家就又抖摆起来了。
    但就算没那金银藏匿之说,赵家老祖宗和其子老赵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算命摊公摊婆,母子俩平日压根不接平客,每隔个把月的,要么有一身江湖行头的上门求拜要么就有小汽车小吉普的径直开进村里,这收银入账,怎可能少得去?
    赵梦瑶推开家门,在院中穿行,东厢房长廊下,坐着一排老人,各个面色灰败,不吵不闹,就那么安静地待在那里。
    西厢房那儿,则是育婴堂,有几个明显有智力缺陷口歪眼斜的孩童正在玩闹,倒是给自己增添了些许动静,不再是那般死气沉沉。
    东西厢房内都传来了浓郁的煎药味儿,要是此时走进里头,甭管是老人还是孩子,保准有不少是躺在床上正承受着病痛的煎熬。
    老人年纪大了,生点病很正常,弃婴里头不乏男婴,很多都带着先天的病,早夭的几率就更大了。
    所以,老赵家时常发丧,腾出位置,却也没怎么引起外人怀疑,毕竟孤寡老人和弃婴,也没人真的会去在意。
    赵梦瑶打小就不喜欢家里的味道,那股子既臭烘烘又腐朽的味儿,常常把她折腾得要发疯,恨不得点把火给那东西厢房都给烧了。
    即使再大一点,晓得了这帮人的用途,可心里也依旧是嫌弃。
    得幸曾祖母很是开明,不仅让她念书,还准她考外地去,只希望她以后能带回家一个面相周正、福运深厚的男丁上门。
    “梦瑶,你怎么回来了?”
    问话的是她哥哥,二人明明是双胞胎,前后脚出生,可哥哥赵溪路却有一种年近三十的沧桑。
    此时,赵溪路正在煎药,总计八个小火炉摆在面前,他双手各持一把扇子,正忙得不亦乐乎。
    赵溪路后头墙角处,有个浑身脏兮兮的女人,身上捆着锁链,她是个疯子,整天抱着个破布娃娃给它喂奶。
    在外人看来,这是赵家人心善,收养了她。
    可实际上,赵梦瑶清楚,在自己刚上高中时,这个女人就为自己哥哥赵溪路怀了两次胎,分别诞下一男一女,可第一个没能过百日就夭了,第二个甚至都没能过满月。
    女人疯了,就被锁在这儿了。
    赵溪路早上起床时,会把她牵到院里来晒太阳,晚上回屋时,会将她牵回屋内。
    赵梦瑶不喜欢这个哥哥,虽然哥哥一直以来都对自己不错,但她就是觉得哥哥虚伪无情,不如自己直率善良。
    明明家里有请来帮忙的人,可他哥哥每日还要亲力亲为。
    要是不知道那帮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就罢了,可偏偏她哥哥很清楚,而且下咒的天赋比自己高多了。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对着哥哥发出委屈的哭声:
    “哥,我被人下咒了。”
    说着,赵梦瑶就摘下帽子,撸起袖子,露出那一片正在溃脓的肌肤。
    赵溪路见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
    “你这是怎么弄的?”
    “我被人下咒了。”
    “阿爷呢,阿爷不是去找你了么?”
    “阿爷没回来么?”
    “没有啊,你没见到阿爷?”
    “见到了,但我以为阿爷让我画押好那两份赡养协议就回家了。”
    “你这……”赵溪路皱眉,“梦瑶,你且先进屋坐着。”
    “曾祖母呢,我要见曾祖母。”
    “曾祖母在见客,现在不得空。”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客能比我更重要?”
    “本家来人了。”
    “本家?”
    赵梦瑶愣住了,她是听说过本家的事,家里祠堂里供奉分两列,一列空着,一列也就是自己的父母和祖母,只能摆下方的犄角旮旯处。
    正中央的空位是留给本家的,就算不能摆本家的牌位,却也得把位置给他们留出来。
    小时候赵梦瑶还不懂事地问过:“为什么不能放本家的牌位啊?”
    曾祖母阴沉沉地笑了笑,回答道:“因为本家嫌咱们晦气。”
    本家在九江,与石桌赵这种偏门小户不同的是,本家九江赵是真正走江湖的主,清朝时出过一位龙王。
    只是按江湖规矩,就一位族人走江成功或前后百年再无后继者的话,这龙王家的牌匾,依旧是没资格挂上去的。
    因此,本家只自称九江赵氏,却不会自称龙王赵。
    有时候,家族底蕴实力不够,强行摆那龙王牌匾,反而容易招惹祸事。
    “那我……那我怎么办……”
    “梦瑶,我说了,你且去我房间等着,我马上就来。”
    “好。”
    赵梦瑶只得先行进院,过长廊,穿小门,来到后院自己哥哥的房间。
    里头陈设很简单,北面是书房,中间是客厅,南面是卧室。
    卧室里一张老式木床下面,还摆着一个窝,窝前放着一个粮盆和一个水盆。
    没多久,屋门再度被推开,赵溪路牵着那个女人进来了。
    “梦瑶,你把衣服脱去。”
    赵梦瑶有些犹豫。
    赵溪路深吸一口气:“那哥哥我就不管你了。”
    “别,哥,你得帮我。”
    赵梦瑶脱去了衣服,脱衣时嘴角不时抽搐,因为很多溃脓的位置和衣服都粘连在了一起,脱衣如同撕下一层皮。
    “梦瑶,进我书房。”
    赵梦瑶走入哥哥书房。
    书房里,供桌香炉蜡烛已经布好。
    赵溪路将一根黑色的针在烛火中反复炙烤,再插入香炉灰中搅拌,最后取出,走到赵梦瑶面前,对着其额头直接刺下。
    “疼……”
    “忍着。”
    针头刺入后,赵溪路对着地上的女人招了招手。
    女人爬了过来,来到赵梦瑶脚下,张开嘴,对着赵梦瑶脚踝处咬了下去。
    “啊……”
    “忍着,妹妹。”
    赵梦瑶低下头,看着这个女人,眼里流露出怨毒与痛恨。
    女人正在吮吸着。
    渐渐的,赵梦瑶身上溃脓处的位置开始收缩,死皮呈现,有了明显的好转,而女人身上,则出现了多处溃脓的区域。
    赵梦瑶内心对自己这个哥哥更加厌恶了,他居然真的把给自己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培育成了咒物容器。
    这个容器的作用就是将施加于人身上的咒转移到自己身上,除此之外,也能转移毒素。
    女人张开嘴,匍匐在地,大口喘息,嘴里不停溢出鲜血。
    赵溪路伸脚踹了一下女人,骂道:“出去咳血,别弄脏了这里。”
    女人马上爬了出去。
    “梦瑶,你好了没有?”
    “哥,我好多了。”
    “嗯,你现在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去帮你看看曾祖母那里好了没有。”
    赵溪路离开房间,来到后院正屋,正屋的门已经敞开,说明会客结束。
    一进正屋,赵溪路就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一般大的阴郁青年坐在那里,青年眉心处有一道裂纹伤口,似是老伤,却又像刚结了痂。
    青年身后,一个老者正与曾祖母喝茶。
    曾祖母年岁很大了,可看起来,却依旧精神抖擞,白发里仍掺杂着不少黑发。
    “溪路,来见过本家毅少爷,再见过本家田爷叔。”
    “是,曾祖母。”
    赵溪路先对那位阴郁青年行礼:“见过毅少爷。”
    刚行完礼,赵溪路就瞧见对方缓缓挪过头,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阴郁青年眉心处的伤口,好似在蠕动。
    青年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你真是脏得纯粹。”
    赵溪路虽心生不悦,但面上丝毫不显,转而对那位老者行礼:“见过田爷叔。”
    毅少爷肯定是姓赵,这位爷叔,应是本家的家生子。
    老者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叨扰结束,我也该走了。”
    “哪里来的叨扰,一家人,本就该多走动,我送您。”
    “不,留步。既是要多走动,那就别繁文缛节上枷锁。”
    老者走到青年身边,先用条布带将青年额头缠住,再弯下腰,将青年背起,走出正屋。
    待他们离开后,赵溪路不由好奇问道:“曾祖母,本家怎么忽然来人了?”
    “那位毅少爷,得病了。眉心开天目,如同生死门开缝,不阴不阳,人鬼不分。本是胎死腹中之畸相,连娘胎都出不了的,却硬生生生下来且活到了今天。
    本家人这是想给他寻个法子,镇住生死门,让其彻底活络过来,近年来倒是用过不少法子,可都效果不佳,这才想到了咱这落魄的分家亲戚,想来寻求以咒术破局的法子。”
    “那曾祖母您有法子么。”
    “法子自是有的,横竖把门镇住就行,又何必拘泥于用活气还是死气,只需下个替身枉死咒,用别人的命压上去,那生死门不也就关上了么?”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
    “可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
    “说是不想用这种有伤人和的法子,怕以后脱不得干系。”
    “这有什么好脱不得的,咱们家不就是有脱身的法子么?”
    “我瞧着,本家是打算让那位毅少爷,点灯走江的。”
    “走江?”
    “既是走江,就沾染不得这些了,怕走江时出问题。哦,对了,你来寻我做什么?”
    “梦瑶回来了,身上似是中了咒,我刚帮她解了。”
    “你阿爷没有帮她解?”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阿爷没跟着她一起回来。”
    “什么?”曾祖母目露疑惑,“把梦瑶喊进来,我要细问。”
    “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赵梦瑶就被赵溪路带了进来。
    “曾祖母……”
    赵梦瑶一进屋就哭了起来,跪到曾祖母身下抱着她的腿。
    她不喜欢曾祖母的味道,看起来不算很老,可身上一股子腐肉味儿,尤其是近距离之下,破开了脂粉压制,更是令人作呕。
    但她很清楚,她能在这个家里开心生活,能任性带走一件人皮咒物去上大学,都是靠曾祖母的支持。
    “你且起来,与我好好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曾祖母。”
    赵梦瑶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她花了极大篇幅,在描述周云云如何欺负她与霸凌同学的,将自己对周云云下咒形容成忍无可忍之下的反击。
    曾祖母耐着性子听完了前头的废话,等听到最后时,曾祖母立刻目露凶光。
    “啪!”
    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赵梦瑶的脸上。
    “曾祖母!”
    赵梦瑶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女人,嗓门也随之提高。
    “啪。”
    再次一巴掌,这次更狠,赵梦瑶摔倒在地。
    “蠢货,蠢货,蠢货!!!”
    曾祖母连骂了三声蠢货:“你阿爷既然没回来,那必然是收到你烧的血船,按照我们家人的性子,怕已是去做了结交代了。
    可你既然白天去医院见了那个叫周云云的没死,还好端端地在医院病床上躺着康复,你就该清楚,你阿爷他出事了!
    既然连你阿爷都挡不住对方的出手,你又有什么资格能活下来?
    这是什么下咒?
    人家就是在逗你玩你,等你这个蠢货把他们往家里领啊!”
    曾祖母马上看向赵溪路:“快,去把你田爷叔和毅少爷请回来!”
    “是,曾祖母。”
    赵溪路马上跑了出去,没多久,他就神情慌张地回来:“曾祖母,毅少爷和田爷叔已不见人影,怕是已出了村走远了。”
    曾祖母赵娟花闻言,斜靠在了太师椅上。
    赵梦瑶仍捂着脸坐在地上,这还是记忆里,曾祖母第一次打了她,小时候甭管她再调皮惹事,曾祖母都很少对她说重话,对自己表现出了超越对哥哥的偏爱。
    赵溪路安慰道:“曾祖母,阿爷也不见得真出事了,可能是因为其它事耽搁了,你看,阿爷也是许久未曾出过远门了,都说外头变化很大,怕是阿爷也迷了眼。
    就算是最坏情况,人真找上门来了,这里是石桌村,咱家是石桌赵,怎么着也不至于让外人放肆了去。”
    赵娟花左手捂着额头,右手摆了摆:
    “那被这蠢货下咒的周云云是南通人,人家既给这蠢货传信南通捞尸李,说明人早就查出是这蠢货干的了。
    人和这蠢货约了时间见面要个说法,这蠢货是没去,可你当人家真就是打算去的么?
    怕是人家早就看透了她是个蠢货,就想着拿这蠢货钓鱼。
    也是巧了,你阿爷因这蠢货擅用人皮咒物已动身去了,人就在旁边,还真被钓上了。
    钓了鱼后,人还不过瘾,继续拿着这蠢货牵线,还又标注了见面时间与地点。
    呵,
    一而再再而三,行为举措如此规范,真当是给这蠢货看的么?
    人是每一步都走得‘堂堂正正’,就是走给天道看的。
    你说说看,什么样的人,才会用这种‘走法’?”
    赵溪路无法接话。
    “去摆酒备宴吧,人既然有底气这般走来,那我……也就先姿态上跪一跪。”
    ……
    田老头先背着自己少爷走出了老赵家,刚出赵家门,就开始狂奔。
    跑出村子后,还故意不走主路,特意往田野溪边跑。
    一直跑到身上开始出汗,这才放缓了速度,他倒是还能跑,但背上的少爷,快经不住颠了。
    “少爷,您没事吧?”
    “我还好……”
    “少爷,那地儿是脏,臭不可闻,也不怪您不喜欢那儿,我也不喜欢,觉得憋闷。”
    “是脏,以活人炼咒物;靠赡养孤寡与收养孩童作媒介,转移反噬。
    这些道道,都被这分家给玩明白了。”
    “所以,当年咱们本家,才把这一支给分出来的嘛,这还是咱赵家龙王在的时候,亲自下的决定,并且定下家训,本家后人,不得习练咒术。
    要不是为少爷您的身体问题想办法,家主也不会让我背着您寻到这儿来试试运气。
    只是也奇了怪了,这分家既已分出这么多年了,原先得到石桌村这位置,还以为会是个赵家村来着,可谁知来了后才发现赵姓只此一户,人丁竟如此稀薄。”
    赵毅:“那老妪拿子孙血亲借寿供养自己,人丁能不稀薄么?”
    “这……”田老头面露震惊之色,“她竟如此做!”
    “田爷爷,这分家,不能再沾惹。”
    “我明白,少爷放心,回去后,我就禀报家主,与此等分家若不断绝关系,怕是日后也会成为少爷您走江时一大隐弊。
    为了您走江成功,说不得还得请家主……”
    “用不着了,先前我们进来时,就见过了那赵溪路,那赵溪路,和那老妪倒是一类的人,脏得彻彻底底,竟不留几分白。
    可第二次见到他时,他面相竟蒸腾起横死之气,那气也随之过渡到了那老妪身上。
    这分家,怕是大祸到了。”
    “所以,少爷您才让我赶紧跑出去?”
    “嗯,不跑,难道留着帮他们挡灾么?”
    “他们也配?呸!”
    “只是我这病,怕是很难寻到合适的法子了,我也想为家里走江,唉。”
    “少爷莫要担忧,要是往下寻不到方法,那家主自会去往上去寻,咱九江赵虽是江湖名门,可这江水滔滔,藏龙卧蛟。
    实在不行,就寻去那正经龙王家,那种家族底蕴深厚,应有帮少爷您治病之法。”
    “田爷爷,那种真正的龙王家,岂是那么容易好攀扯的,再说了,人家又怎会拿出底蕴为我治病,好方便我以后走江么?
    我看过祖上那位龙王留下的笔记,走江之路,镇压的,可不仅仅是那些邪祟,有时候,镇的人,不见得比邪祟少啊。”
    “少爷,其它家龙王不会,但有一家……不,是有两家,倒是有可能。”
    “哦?”
    “那两家联姻后本势焰如火,却又猝然中断,虽说如今地位依旧清高,可本质上,眼下也只是靠孤儿寡母撑着牌子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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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您身上这是病,却也是机缘资质,要是家主领您上门,求个干亲,甚至求个姻缘,哪怕入赘了此门。
    依那老太太的性子,怕是会将底蕴押在少爷您身上,助您走江,飞黄腾达。”
    “呵……呵呵……”
    “少爷,您笑什么?”
    “吃绝户,还是吃两代龙王家的绝户,你们也真是敢想,不怕撑死。”
    “少爷,事在人为,机遇,总是争取出来的。”
    “嗯,一般找死的人,也是跑得一头的劲。”
    “少爷,您这心态……”
    “你们真要这般打算,那就去打算吧,我看我也不用走江了,就待在家里,吃喝玩乐,等着家里灭门就是,也不枉白来这世上一遭。”
    “少爷……”田老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前方升腾起了一股烟,再细瞧,是有人在河边生了火,正在野炊。
    “田爷爷,我饿了,去买点吃的吧,我闻到了烤红薯的香味。”
    ……
    “红薯烤好了。”
    李追远拿着木棍,将红薯拨出来。
    润生走过来,拿了几个,就又蹲了回去。
    林书友见状,也是过来拿了几个,同样蹲了回去。
    他们一人一个方位,各自蹲在一处小坡上,用以观察警戒四周。
    谭文彬和阴萌已经进村,去摸查村里那户赵家了。
    留下一个嘴笨的,和一个嘴巴没把门的,在这里陪着李追远。
    其实,每个人包里,都有干粮,像压缩饼干、脱水蔬菜这些,每次行动后,但凡有消耗,回来后都会第一时间补齐。
    主要是,这玩意儿是真不好吃。
    再加上这会儿也确实没啥事可做,就跟附近一农户买了些红薯,烤着边打牙祭边消磨时间。
    有些事,只适合夜黑风高时干。
    润生:“来人了。”
    李追远轻吹着手里的红薯,站起身,朝那边看去。
    见一老头背着一个青年,沿着田埂正向这边走来。
    那青年脑袋上缠着一块布,像是农村里女人坐月子时的装束。
    李追远目光下移,注视向老人的步伐。
    昨夜这儿刚下过雨,自己先前寻干柴也是费了些劲,地头上自然也是有些泥泞,可那老头身上背着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脚上的布鞋每次落地时,竟未能踩出脚印。
    这意味着对方练的,是正儿八经的内家功夫,而且有了火候。
    润生练的也是内家功夫,只不过润生这是穿凿出来的“内”。
    李追远咬了一口红薯,说道:“准备动手。”
    既是上门寻仇的,又是对方地界,再碰到个练家子,也就是白天,大家隔着老远彼此都看见了,要是夜里,大概就直接先下手撂倒对方再分清身份。
    润生抄起黄河铲,站到李追远身前。
    林书友拿起三叉戟,没去和润生抢身前位置,而是站到李追远斜侧。
    对面,田老头见状,不由停下脚步,疑惑道:“哎哟,咋了,瞧着这是要动手?”
    赵毅:“嗯。”
    “至于么,一个烤红薯。”
    “田爷爷,下次你走路,就别怕脏鞋了。”
    田老头闻言,面色微微泛红。
    “那人拿的是黄河铲。”赵毅拍了拍田老头的肩膀,“田爷爷,放我下来。”
    “少爷,我觉得还是不接触为好。”
    “现在就算转身走,也怕是不愿意放咱们走的。”
    “少爷,您好歹对我有点信心撒。”
    “田爷爷,我对你有信心,但你没看见么,对面的那个年轻人,比我年纪还小得多。”
    “嗯?”田老头很是费解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行走江湖,年纪越小的,越不要轻易招惹。”
    赵毅从田老头身上下来,他的身体其实没多大问题,但走路时欠缺平衡感,得靠人搀扶行进。
    再拉近一段距离后,赵毅轻轻推开田老头,开始行礼。
    只见他双手各自拍向左右胸膛,紧接着两个大拇指分别点向自己眉心,最后双手交叉置于胸前:
    “胸临九江,胆照浔阳,气盖庐山,神临鄱阳。九江赵氏,在此问候同行!”
    一套礼行完,一套话说完,青年就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阵摇晃,身后老头见状想扶又不敢扶,只能暗自焦急,好在青年摇晃一圈后,又堪堪稳住身形。
    姓赵?
    润生身上的衣服忽地鼓起,随后吸附紧贴身体,紧接着再次鼓起,隐约间有风啸之音。
    林书友双目瞪起,缓缓抬起头,左手握拳,右手持三叉戟,喉咙里发出晦涩的声响,正在预热不开脸的前提下,强行起乩。
    田老头马上绕至赵毅身前,双臂向后一甩,两把匕首顺出,被其反握在手。
    其目光先在润生身上逡巡,后又在林书友身上停留。
    “这人……是要做什么?”
    “他在准备起乩神降,南方沿海一带的传承派系,不知是八家将还是官将首。”
    “少爷,既是请神法术,消磨一下时间也就过去了,就是那个壮汉,气息太浑厚,我年纪大了,气血不足,怕耗不过他。”
    “田爷爷你刚刚不是还叫我多给你一点自信么?”
    “我哪晓得出门遇到个河边烤红薯的,能碰上这俩怪胎?
    少爷,真动起手来,唯一的机会就是我绕行过去,将对方那少年挟持住,对方可能也会来抓您然后咱们互相挟持逼迫换人。
    这是唯一的方法。”
    赵毅叹了口气:“唯一的方法,没了。”
    田老头一脸愕然,因为对面的少年,正在不停地后退,拉开了足够长的安全距离,而且那准备神降的家伙,竟也跟着那少年在后退,随护左右。
    自己在判断人家阵容的同时,人家也判断出了自家的阵容,那就是一个老头带一个病秧子。
    留一个最能耗的来耗自己这个老头,病秧子少爷连逃跑都跑不动。
    “这……”
    赵毅:“田爷爷,下次不要这么明摆摆地把计划讲出来了。”
    “少爷,我已经很小声了。”
    “可是人家听力好。”
    “唉,这红薯,真贵。”
    赵毅举起双手,再次向前,绕过了田老头,正欲开口说什么,忽地脚下一滑。
    “吧唧!”
    直接脸朝下,摔进了田里。
    林书友歪了歪头,似是终于瞧到一个比自己还蠢还滑稽的家伙,马上抓紧机会说道:“呵,他在搞笑么?”
    身侧,李追远说道:“他是故意摔倒的,破坏凝重的氛围。”
    林书友默默闭上嘴,好吧,又被自己笨到了。
    田老头收起匕首,将满身是泥泞的赵毅扶起来。
    “少爷,早知道您这次出来,真该从家里多带几个人的。”
    赵毅擦去脸上的烂泥,摇头道:“有些时候是命,和带多少人没关系。”
    重新站起身后,赵毅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此赵非彼赵,尊驾不要误会,我出自九江赵,与这里的赵氏虽说祖上曾是一家,但已分家两百年了,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在听闻自己介绍后,对方明显更谨慎,同时要动手的意味更浓郁了,赵毅也就看出了一些东西,当即继续道:
    “我家家主听闻这里赵氏行忤逆正道之举,特命我二人来调查,现在调查清楚了,此处赵氏现有四口人。
    一老妪曾祖母,其有一子,下面还有俩双胞胎曾孙曾孙女。
    这一家,不仅以活人炼咒物,以孤寡赡养孤儿收养为媒介转移咒术反噬,这老妪更是以血亲借阳寿。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天下正道人士,当共讨之!
    我正欲归去禀报家主,求家主下令铲除这败类一门,以清我赵氏声誉。
    想来,朋友你也是为正道而来的是吧?”
    对方说得很诚恳,有理有据,而且把石桌赵的老底也揭开了,似是真的。
    不过,李追远并不需要去分辨对方说的真假,也没必要去花费这种心思。
    少年举起手,指了指对面的青年,说道:
    “你一个人过来这边,我请你吃红薯。”
    “少爷不可!”田老头马上劝说。
    “田爷爷,谁叫你只能对付一个呢?”
    “少爷,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
    “也要让你和我一起,葬在这块田野里?”
    田老头:“……”
    “没事的至多辛苦田爷爷,暂时帮忙做一下别人的刀了。”
    赵毅一摇一晃地向润生走来。
    润生没看他。
    赵毅从润生身侧经过,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走到林书友面前。
    然后,他终于维系不住身体平衡,“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次不是装的,他是真走不动了,每行一步,在他眼里都是头晕目眩。
    李追远也就坐了下来,丢给他一块烤红薯。
    “嘿嘿,就馋这一口了。”赵毅剥了皮,咬了一口,“甜的,好吃。”
    李追远又丢了两个烤红薯给林书友:“给那老头送去。”
    远处,田老头见自家少爷已经进去作为人质了,他也干脆不再和润生对峙,自顾自地往田间一蹲,生起了闷气。
    林书友拿着红薯,摇头。
    他担心这病秧子忽然暴起,对小远哥不利。
    李追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他生死门开裂,是个废物。”
    “噗……咳咳咳……咳咳咳!”
    赵毅闻言,当即剧烈咳嗽起来,不停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远处已经蹲下的田老头马上站起,却见自家少爷捶胸之际,还扬起右手,向下甩了甩,田老头只得重新蹲下。
    赵毅有些无奈道:“都说我这生死门开缝的是天才之相,怎到你这里就是废物?”
    李追远:“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天才?”
    赵毅纠正道:“那也是天才!”
    李追远:“天才,很值钱么?”
    赵毅皱了皱眉,又咬了一口红薯,说道:“总不能真认为自己是个残废吧,好歹这天才的称呼,能让我坚持活下去。”
    李追远点点头:“有道理。”
    林书友见小远哥很笃定对方无害,就拿着红薯离开,给那老头去了。
    “谢谢。”老头接了红薯道了谢,顺便问道,“你是八家将还是官将首?”
    “官将首。”
    回答完,林书友就又回去了。
    润生则走到老头身边,陪着老头一起蹲下。
    他的任务,就是时刻陪着老头,和他兑子。
    老头一边啃着红薯一边问道:“你内家功夫竟能修炼到这种地步,还这么年轻,真是不得了。”
    润生不像林书友嘴巴没个把门的,没接话,只是默默取出自己的雪茄盒。
    田老头继续问道:“你师承何处?”
    润生摇头道:“我没有师父。”
    曾经有过,但在走江途中,也就改了称呼。
    “我家少爷都在你们手上了,说点真心话怎么了,你也可以问我啊。”
    “我对你不感兴趣。”
    “呵,好。”
    润生点燃了粗香,抽了一大口,再缓缓吐出。
    田老头一脸震惊道:“你他妈是死……”
    润生扭头看向他。
    田老头马上用红薯塞满自己的嘴。
    润生不再看他,继续抽起了雪茄。
    另一头,赵毅往李追远身边蹭了蹭,好奇道:“你怎么能一眼瞧出我是生死门开缝的?”
    “开裂。”
    “开裂不好听,我是眉心开缝,又不是下面开裂。”
    “书上看到的。”
    “什么书,还能记载这个?”
    “老家地下室里放的废书。”
    赵毅讪讪一笑,以为是自己试探对方身份的手段被对方发现了,对方才故意反唇相讥。
    吃完手头这根红薯后,赵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坦诚问道:“尊驾有治疗的方法么?”
    李追远:“和治下面的方法一样。”
    “啊?这上下还能共通的?”
    “割掉就好了。”
    赵毅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挖掉它,我就不再是天才了。”
    “那你确实不是。”
    李追远拿起木棍,又拨了一些红薯进去烤着,等彬彬和萌萌回来吃。
    赵毅幽幽问道:“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放弃它么,哪怕你为它所累,甚至为它所害?”
    李追远将着火的木棍挪到自己面前,一口气吹灭了上头的火苗,说道:
    “我会。”
    赵毅听到这话,把自己的头深深埋了下去。
    谭文彬和阴萌回来了,他们先看见了与润生蹲在那里的老头,随后看见了与李追远坐在一起的赵毅。
    俩人倒是明白该找谁询问情况,就选了林书友,林书友嘴巴“叭叭”地把先前发生的事给讲了一遍。
    谭文彬和阴萌坐了过来。
    彬彬一把搂住赵毅的肩膀:“人质哥,你好。”
    赵毅:“久仰久仰。”
    谭文彬拿起一根红薯边吹着气边说道:“小……哥,看来我们白跑了一趟。”
    李追远:“说说看。”
    “这石桌赵在村里又是开养老院又是开孤儿院的,还捐钱修路,风评很好,我都差点被他们家风感动了。
    直到我正好赶上他们家一个老人出殡埋尸,我凑进人群里去,用符纸测了一下。
    嘿,您猜这么着,这符纸黑得那叫一个地道。
    妈的,这绝对是个畜生窝。”
    赵毅握紧拳头,附和道:“对,天地共诛之!”
    “哈哈哈,人质哥你投诚得倒真快。”
    “我立场是很坚定的,因为以后我是要走江的。”
    谭文彬疑惑道:“走江,听着真稀奇,啥是走江,听起来拽拽的。”
    赵毅:“走江成功,就能化龙,那就是龙王。”
    谭文彬:“嚯,还有这说法呢,可以可以。”
    紧接着,谭文彬看向李追远:“哥,咱们怎么办?”
    李追远看向赵毅。
    赵毅开口道:“等天黑了,我来破了她家祠堂禁制,先入祠堂毁了那些咒物,再对这窝畜生进行清理。
    不过要小心她们身上还携带有贴身咒物。
    另外,动手前,我需要布置阵法,把她家后院和前宅分割开来,前宅东西厢房里住着不少老人孩子,不要牵累到他们,白沾因果,不划算。”
    谭文彬问道:“哟,你还会阵法呐?”
    赵毅点点头:“我会。怎么,你也会?”
    谭文彬摆手道:“谈不上会,就……略懂一二。”
    李追远把手中木棍往火堆里一丢,拍了拍手,说道:
    “等天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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