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7章 行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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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7章 行田(下)
寒霜遍地的黎明,一群人出现在了旷野中,手执马鞭指指点点。
青黛色的夯土墙垣在薄雪中若隐若现。
四角角楼上各设置了一个弩台,台上空空荡荡,弩机早已不见踪影。
墙体不够厚,但角楼之间有飞栈相连,可令守军快速移动。
城南挖了几个大水塘,此刻结满了厚厚的冰层。
护城壕从水塘两侧引出,绕城一周,流入城北的河流之中。
其实这不是城,一个典型的乡间坞堡罢了。
因为没有太多地形优势,这种坞堡的防护能力也就比行军途中扎下的营寨强,不如正规的城池,但还是让一帮北地来的勋贵子弟们十分欣喜。
丹阳太守杜又睡眼悍松,却强打看精神为一帮人介绍:「此为赵胤之宅。好好的天子一一呢,伪帝脚下,就造个坞堡,为人奚落。」
「杜府君,坞堡有甚可笑的?」问话的是镇西将军金正第三子金注,今年十八岁。
杜又暗道说错话了。他面色不变地解释道:「金县尉有所不知,建邺太平多年,士人多喜居庄园,而非坞堡。」
王爽、金注等人相视一笑。
确实,庄园住得太舒服了,代价就是牺牲了防御能力。
坞堡狭窄、阴暗、潮湿,住得很不舒服,但防御能力强。
有的贼匪、乱兵没心思跟你久耗,短时间内拿不下来就走了,所以坞堡还是有用处的,尤其是在北方。
甚至正规军队也是如此,人家觉得花费大量伤亡的代价不值得,顶多攻破一两个坞堡当做典型立威,然后再招抚剩下的人,一番讨价还价,事情也就过去了北方乱了那么多年,从上到下都喜欢建坞堡,财力雄厚的建个跟城池差不多的坞堡,财力一般的就建个如眼前赵家坞一样型制的,财力弱的也会弄个土围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最近十来年河南营建庄园的又多了起来,可见环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环境影响风气,风气滞后于环境,但最终会趋于一致。
「赵胤是什么来历?」又一人问道。
杜义看了一眼,此人是御史中丞陆荣次子陆初,其兄长陆新在禁军为小校。
「赵胤是淮南人,世为兵家子。其父赵诱,曾为扬州刺史郗隆主簿,后随王敦平乱,出任幕府参军,屡立战功,最终不慎败死于杜曾手下。」杜又说道:「因有此故,赵胤颇受王敦、王导器重,终至禁军大将。」
「兵家子不投大梁天子,却替王敦、王导卖命,匪夷所思。我就不信了,他这种出身在江南能被人多看得起。也就王导用这把刀用得顺手了,才器重他罢了。」陆初摇头叹道。
「可以由武转文的。」杜义笑了笑,说道:「赵胤已经当上左卫将军,家族根基奠定,若能好好督促子孙读书,明玄理、擅清谈,两三代人后就不一样了」
「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陆初说道:「金三郎,你若看中这坞堡,我不抢了金注没理他,只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王爽。
王爽朝他笑了笑,道:「地方不大,算了。」
他说的地方不大不是指居住面积,而是指农田边缘可拓展的空间。这里也就三十余顷地,小了点。
说白了,要想多占田,就不该来大城市周边。虽说各项条件好,但限制也大。
他喜欢那种有大量可供开拓的荒野地带的庄园,能把地弄得很多,说不定可供祖孙三代人持续开荒。
见没人争了,杜义便笑着说道:「此宅归属便这么定了,造完地契,上报州、郡、县三级,再送一份至民部存档,可就没反悔的余地了。」
「就这样吧。」金注说道:「若还要地,我自想办法。」
「金三,你父去年又给你添了个弟弟,确实得置办庄园。」有人笑道。
「先置办我和四弟的,没那许多钱。」金注说道。
「你大兄、二兄就留在北地了?」
「都出仕了,还能如何?」
金正长子金敛今年二十三岁,为左金吾卫录事(正八品),文职武官;
次子金灌二十二岁,在长安幕府任骑兵,与秦王有过一面之缘;
老三就是金注了,十八岁的他已经成婚了,妻扶风马氏,与他二兄金灌之妻、陈留吴氏一样,都出身几乎已被士族除名的家族,而今多从事武职,也就是说,金注娶的是父亲部将的女儿。
老四金收十三岁,这次一起南下了,不过在抵达淮南后就上吐下泻,好了以后精神有些萎靡,目前在历阳休养。
算上刚出生的,金正目前有六个儿子,将来可能还会有一人南下,即三子留北地,三子至江南,金注、金收都是过来打前站的。
金注年长一些,事情基本都由他做主。
一群人说笑完后,除金注及几个县吏留下外,又纷纷上马,奔向另一处。
「此为司马睿赐给周的庄园。初时不大,但经二十年开垦,已然颇具规模。」杜义又介绍道。
一众勋贵子弟们这下老实了许多,没有大声说话的了,因为四州都督张硕正坐在门阙旁边的竹棚下,好像在与什么人交谈。
此人有些面生,看着像士人,却不知是哪家的了。
一群人里面也就王爽年龄最大、地位最高,遂上前行礼、寒暄。
片刻之后,梁州刺史孙和次子孙陵仗着父亲与张硕的关系,亦上前问好。
张硕没有起身,只随口勉励了几句,便让二人离开了。
待众人到齐后,杜义又开始介绍:「此宅亦有庄客,多为周早年从义兴带过来的,一共百户,后又收拢了一些北地流民,加上分家的部曲庄客,今共有二百户,以种稻麦为业,田总计四十余顷。」
「周为司马家当狗那么多年,就置办了这点产业?」有人问道。
「自是不止。」杜义笑道:「这个庄园还没老夫家的大,周也只是偶尔来此住一下。」
「弄得这么稀碎,一个庄园才几十顷地。」孙陵晒笑道。
「就这四十多顷地,已经比你家多了,说什么大话呢?」有人嘲笑道。
孙陵不以为意,道:「那是天子管得严,若不管,你看看石崇有多少地,阡陌纵横等闲事也。」
「江南自不可与河南、河北媲美。」杜义说道:「平整的地少,确实稀碎。
还有诸多湖泊、沼泽、河溪分割,想连成一片也难。听闻神龟年间只有二十顷好田,如今这般规模还是后来开拓的。周又与义兴周氏关系不睦,能这样已经不错了。」
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众人入内观看。
甫一入内,众人便闻到股淡淡的臭味,放眼一看原来有庄客正在挑既肥。
很显然,这里养了牲畜。
「大小屋舍百余楹,足够一个大家族四世同堂了。」杜又说道:「离建邺外城二十余里,比方才那座坞堡远,算不得近郊,不过也还不错。诸位一一」
「可有作坊?」孙陵出声问道。
杜义一惬:「这却是没有。」
「那庄园里日常用度怎么办?」
「吾闻洛阳禁军家人耕田之余制麸袋、马鞍,庄客亦这般。会编筐的编筐,
会编席的编席,会制陶的制陶,会冶铁的冶铁,至于织布之类,家家户户都会。
做好诸般物事后一一」杜义伸手一指前方,道:「那个草棚便是邸店,放在里面寄卖即可。说起来,会手艺的庄客家嫁娶都比一般人家要好,能贴补家用。」
众人了然。
孙陵叹了口气,道:「我不要了。」
王爽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此宅不错,为何不要?天家赏赐也就这一回,以后再想置办,要么垦荒,要么花钱买,你可想好了。」
「有人想要离建邺近的,宁可庄田小一些;有人想要能直通河浦的,利于货殖;有人只想要大的,哪怕荒郊野岭也在所不惜;我只要有工坊的。」孙陵说道:「非为我也,乃为三弟之故,父亲特意写信回来交代的。」
「你三弟?」王爽回忆了一下,慢慢有了印象。
「就是他,开过年来就十七岁了。」孙陵说道:「父亲很宠他,有求必应,
被惯坏了,终日不务正业。」
「哦?」王爽问道:「如何个不务正业法?」
「你应听过。」孙陵不愿多说。
王爽笑了,确实听过。
十三岁偷抱父亲小妾,被他长兄(孙雄、太仆寺乘黄署丞)打了一顿。
十四岁弄大了婢女肚子,又被打了一顿。
十五岁迷上了打猎,窜入西苑猎狐狼,被守苑府兵捉住后,天子一笑置之,
将他放了。
听说今年对女人和打猎都没太大兴趣了,又在柴房烧东西,引发火灾孙和如此溺爱此子是有原因的。
听闻他与元配妻子情谊甚笃,二人育有两子,即长子和三子。元配病逝前流着眼泪,让孙和照顾好他们的孩子,故怎么都下不了狠心。
在王爽看来,孙家三郎如此不务正业,已然完了。
「他要工坊做什么?」王爽随口问道。
「父亲赴任梁州前回了一趟家,为随行家兵置办皮甲,三弟闲极无事,跟过去看了。」孙陵说道:「他见匠人用草木灰泡水洗皮上油脂,有的草木灰去脂很快,有的就很慢。他说定然不是草未灰能去脂,而是草未灰中某物能去脂。当时没人在意,父亲走后,三弟偷偷在家烧草木灰——.」
王爽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从十三岁到十六岁,马上十七岁了,一年一个兴趣,真是易变啊。
见王爽这副表情,孙陵也苦笑道:「兄长说让他当个道士算了,如此也算走上正途。」
王爽微微点头。
当道土炼丹是正道,人可以服用,不说成仙,兴许能延年益寿。
烧草木灰算怎么回事?确实不务正业。
「那就顺着他的意吧。」王爽拍了拍孙陵的肩膀,道:「兄弟一场,给他个庄园,一辈子衣食无忧,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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