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9章 回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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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9章 回家(下)
陈逵回到许昌后,没有先回自家,而是拐了一个弯前往鄢陵。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避免过早回去被族人问东问西,二是可以拜访正在居丧的庾亮,而今颖川的领头人。
腊月十三,庾亮在鄢陵老宅旁边的草庐内接见了陈逵。
入草庐前,陈逵依稀觉得有点眼熟。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当年庾琛去世后庾家诸子居丧用的草庐么?只不过看样子是原地新建的,但型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庾公。」陈逵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草庐内只有庾亮一人,他似乎正在练字,见到陈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了声「坐」,然后便继续写字了。
陈逵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坐好。
庾亮提笔振腕,笔走龙蛇,片刻之后搁下了毛笔,道:「赐你一语,拿走。」
陈逵疑惑地站起身,来到案几前,拿起墨迹未干的白纸,却见上面写了一句话:「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看完了?」庾亮斜了他一眼,问道。
「看完了。」陈逵答道。
「看完了就还给我。」庾亮说道。
陈逵有些傻眼,不过依言还给了庾亮,
庾亮待墨迹稍干,将这张纸叠放了起来。
陈逵眼尖,看到案几上还有许多张纸,都写满了这句话,好似什么任务一般。
「你的事我已知晓。」庾亮说道:「胆子也太大了!」
陈逵有些不解,道:「庾公,我—」
庾亮摆了摆手,道:「你做得没错,但时机不对。今上是什么人?他希望看到什么?
你们这些后辈啊,一个个没见识过他的厉害。这么说吧,在他活着的时候,便是装也要装得兄友弟恭。第一个跳出来的乐凯自断前途,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入中枢了。」
陈逵不是笨人,被庾亮这么一提点,心中明白了许多,同时暗暗琢磨庾公是不是被乐凯的下场吓破胆了?
「先在家待着吧,太子什么时候遣人唤你,你再回去。」庾亮说到这里,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陈逵在等外甥的召唤,他也在等妹夫的召唤,这可真是想到这里心情大坏,于是说道:「在家老实点,别放浪形骸,也别胡言乱语。」
陈逵连声应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俩挺像的,唯一的区别就是陈逵的妹妹没当成太子妃。
当然,亮子很早就到广成泽开荒了,为此脸都晒黑了不少,形象分有所降低,但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急躁的脾气也被磨掉了一些,总体而言还是比陈逵强。
见陈逵答应得太痛快,庾亮有些不放心,叮嘱道:「过年就别大宴宾客了,你这时少让人惦记最好不过了。」
「我知颖川有些人喜欢谈论政事,但不要往齐王、赵王、燕王身上扯,尤其是燕王。」
「其三,最近颖川有些人牢骚满腹,对天子征粮发役不满,你不要掺和。天子想打平州,那就让他打,二十一州就只有二十州,他不会甘心的。」
「再者,放任慕容氏占据平州,战场就会变成幽州,将来一样要打仗。」
「其四,天子要收西域,那就让他收。魏文帝时不过半壁江山,都能设西域长史府管制诸国,今上不能耶?」
「有些牢骚,说出去只会让今上厌恶。他老了,现在得哄着他,你可明白?」
庾亮一口气说完,只觉心中舒爽无比,
陈逵听完却只觉茅塞顿开,庾公果有经世之才,堪为颖川士人之主。
但想了想后,又不甘心道:「庾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而今诸王一个个都有差遣,太子却只能修书,短时尚可,若十年八年都如此,可就危矣。」
庾亮闻言,沉默许久。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最终说道:「每月朔望听政已是极限,太子也做不了许多。
但他不能做,别人可以做。」
说到这里,庾亮在草庐内走来走去,道:「投天子所好吧。唔,我许久没回京中了,
而今天子所重何事?」
陈逵想了想,道:「革除士林弊风,禁浮浪大言,要求实事求是。」
「这个不显成绩,还有其他的么?」庾亮一挥手,说道。
「还有便是穷求大道之理了,朝会上多次提及。」陈逵说道:「阳平太守申钟之子申绍,细究曹冲称象故事,上书万象院,得天子奖掖,直授学士,其父亦被拔为并州别驾。」
「哦?」庾亮有些震惊。
从一郡太守(正五品)拔为州别驾(从四品),别看只是升了一级官,但事实上绝大部分太守一辈子都跨越不了这一级。
「他上书说什么了?竟如此有用?」庾亮追问道,
陈逵苦思冥想,最后说道:「仆只看过一遍,大部忘了,唯记得寥寥数句而已。其言‘昔者(曹)冲量巨象,置象于舟,刻水痕为记。复易之以石,候舟沉齐痕,则象之重与石等。何哉?盖水之承物,若无形之手,物重几何,则水举之力亦几何。犹若满后置水,溢者必与其物相。故日:浮舟之力,等同所排之水重,此自然之理,阴阳相济之道也。’」
庾亮听完,虽然觉得很有道理,申绍说的多半是真的,可这有什么用?
真论起来,也就士人清谈时的一点谈资罢了,于国于民有何益?
罢了,就当天子老糊涂了。
庾亮看向陈逵,道:「这些事你做得来么?」
陈逵摇头。
「那还有什么?」庾亮问道。
「便是按照这些道理做些利国利民之物出来」陈逵说道。
「怎么天子总在这些上面较劲?浮舟之力有何用?」庾亮有些头疼,更有些茫然,总觉得这个官场让他有些不适应。
「申绍说温麻船屯造尖底海船,便暗合浮力之说。海上排涛而来,船向一侧倾斜,骤然排开许多海水,水有浮力,会奋力推举船身,将船扶正,故尖底船不易倾覆。他请自今往后,海船一律改为尖底船,弃用平底船。」陈逵说道:「天子大赞此说利国利民,赐绢百匹。」
庾亮实在无语了,反问道:「若在江南找些事做,则何如?」
「想必是有用的。」陈逵说道:「天子亦重在江南治产业者。」
庾亮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他熟悉的领域了。
「昔年我随天子在广成泽路蓝缕,虽然辛苦,回过头来看看成果,却不无自得。」庾亮轻抚胡须,笑道:「我不便见客,你可多多劝说亲朋好友南下治产业,也别光盯着吴人旧产了,江南荒地那么多,自己也尝试着开荒。天子看到之后,必然嘉悦。」
「是。」陈逵连忙应道。
「再者,你方才提到船之一事。」庾亮沉吟片刻,道:「天子如此重视造船,我看事出有因。你们几家能不能凑一凑,想办法建个船坊?」
陈逵一惊,道:「恐靡费多矣。」
「去南边找个山林多的地方,想必有长了数百年却无人问津的参天巨木。」庾亮说道:「花些粮帛,招募土人伐木成材,再去江南搜罗些工匠,应不至于承担不起。」
「造了船做什么呢?」陈逵问道。
庾亮闻言一呆,是啊,造了船做什么呢?
「总有办法的。」庾亮说道:「实在不行,去交州运香料也可以。而今京中不是风行此物么?人人用了都说好。」
「庾公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陈逵小小地拍了句马屁。
庾亮微微一笑,看样子还是有点受用的。
很快他又想起一事,遂问道:「天子明春便要东巡了吧?」
「虽未正式下诏,却已是必然之事。」陈逵回道。
「天子东巡,太子便要监国,这可不是小事。」庾亮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屁股刚回到胡床上,便又站了起来,走来走去间,颇有些焦躁不安的感觉。
「监国之时,你等要更加勤勉,更加守礼,万勿得意忘形。」庾亮说道:「若有哪个不知好列,立刻禀报太子,严厉处置。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天子虽离京,我料京中之事瞒不过他。那位黄沙御史可不会伴驾出巡。」
听到「黄沙御史」四个字,陈逵也菊花一紧,栽在鲁王手里的豪族、胡酋可不少。
士人们平日里提到黄沙狱,虽然多有不屑,乃至骂声不绝,可强要说不怕,却也是骗人的。
「庾公,天子东巡之后,虽有太子监国,却仍需重臣辅佐,要不要——」陈逵看向庾亮,轻声问道。
庾亮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心不自觉地加快了跳动。
母亲去世了诚可哀也,可守孝三年也是真的难过,终日住在草庐里,连会客都得偷偷摸摸,与坐牢何异?
若能夺情起复,安排一个中枢要职,那自然是极好的。
不过庾亮很快想起了妹夫经常拍他肩膀的那双蒲扇般的巨手,下意识有些迟疑。
纠结许久后,他重重叹了口气,道:「罢了,你等别自作聪明。我在家颐养性情,自得其乐,暂时不想服那案渎之劳。」
陈逵明白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事了,你早些回去吧。」庾亮很快摆了摆手,说道。
陈逵行了一礼,告退而去。
庾亮站在草庐门口,看着外面广阔的天地,心早已飞到了汴梁。
片刻之后,他回到了案前,摊开纸笔,写下一段字:「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
是谓不度。」
写完这句,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字:「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戴好孝帽后,继续看书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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