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6章 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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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6章 割裂
六月十二,慕容吃过晚饭之后,带着数百亲兵出府巡视一一不,现在可能应该叫燕王营了,虽然还是以前的旧宅。
今天已是梁人攻城的第三天了,大街两侧门户紧闭,一派黑灯瞎火的景象。
偶尔有一队丁壮走过来,敲门某家门户,将担架上的伤兵送进去,瞩附其仔细照顾。
一般而言,这都是伤势相对较重,不良于行的伤者,交给民家照顾,总比留在航脏无比、臭气薰天的伤兵营里好。
与民家相比,大街上倒更明亮一些,四处是火把、火盆,人员往来不休,
守城才三天,伤亡不算重,故大伙的士气还维持着,见到慕容时纷纷停下行礼,姿态毕恭毕敬。
马道之上,许多军士或席地而坐,倚靠在城墙上假寐,或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斜对面的营垒之中,鼾声震天,那是轮换下来的兵士在休息。
晚风中偶尔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痛呼,很快又消失不可闻。
慕容站立良久,静静看着刁斗森严的城楼。
片刻之后,司马韩寿从城头走下,躬身行礼道:「大王,贼兵连攻三日,伤亡惨重,
今晚应不会再来了。」
慕容点了点头,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不到两千。」韩寿说道。
还是有些大了。慕容暗暗心惊,他有些不明白,守个城怎么也能有这么大的折损。
跟在他身后的人听了,嗡议论了起来。
韩寿就着火光看了一眼,燕王身后跟了不少部落贵人,此刻交头接耳,低声说个不停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就是先慕容公及燕王父子两代都看不上你们的根本原因。
不过韩寿也有些警醒,万一燕王被这些人说动了,弃城而走呢?
梁军三面围城,唯留城东一片,除了少许游骑外,没有半个营垒,很明显是鼓励他们出逃,放任他们溃走。
守城时间越久,伤亡越大,城东那片空地的吸引力就越大。
「谨防梁贼夜袭。」慕容只交代了一句,很快便离开了。
部分燕王府官员及部落贵人跟在身后,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才三天就死伤两千人,半个月岂不是要死伤万人?这还怎么打下去?守不住啊。」
「从一开始就不该守。昔年莫护跋在作乐水游牧,我们便不能回去吗?虽说那地方被宇文氏占了,但打就是了,还怕他们?」
「即便作乐水打不下来,向东、向北退也行啊。何必与梁人正面厮杀?他们来,我们走,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
内史高谢听不下去了,呵斥道:「你们若走,梁人就不会追么?就算成功逃脱了,梁人不知道你们在哪,宇文氏还不知道么?就连高句丽,怕是都能略知一二。」
此言一出,部落贵人们不说话了,但显然是不服气的,只不过高翊地位较高,他们习惯性不敢反驳罢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兰勃之弟、乌洛兰部大人兰融冷哼一声,说道:「宇文氏通风报信又如何?难道还怕了他们?实在不行,退入扶余国境内,先抢一把,再将荒地占下来放牧,他们还有本事将我们赶走不成?这么远的路程,我不信梁人会追上来。」
高翎眉头一皱。
朝堂上以前也有争吵,但辩论个几句,这些鲜卑贵人往往就让步了。今天这般梗着脖子争论,真的很少见。
凡事必有因。
燕王将这些贵人大量带在身边,或许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部落贵人们也不傻,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地位的提高,气势便上来了。
郎中令阳景沉默地站在人群中央,他也嗅到了一丝不对味。
而今的棘城,泾渭分明,俨然变成了两大群体。
部落贵人的主力在城外,在辽泽,在山中,他们不参与守城,顶多出击时冲杀一把大部分惨烈的搏杀都是汉地豪族的部曲私兵在打。
他们已经有阵子没和自家子侄、自家部落取得联系了,他们会不会很担心?会不会有回去看一看的冲动?
阳景认为是有的,此乃人之常情。
这些人是一点都不想守棘城,还想依赖草原牧人对付中原大军的办法,避其锋芒,暂时蛰伏,然后再找机会。
如果有机会投降归顺,且部落还是自己做主,他们一点不惮于投降。
反观汉地土人,他们也不想跟部落贵人一起逃窜,去野外逐水草而居。那样必然要改变生活方式,改变衣冠服饰,甚至子孙们连夏言都不会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苦、太穷了,他们受不了。
总之,城内这两拨人是真尿不到一个壶里。
平时就有予盾,但慕容、慕容父子都偏向土人,而且这些士人确实挺有本事,领兵征战也十分勇猛,部落贵人们纵然看不惯,也无话可说。
但到了国家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刻,有些事情就糊弄不住了,裂痕已然产生,还越来越深。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候,大队人马出城的动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那是自西门而出,负责捣毁梁人攻城器械的部伍。
那些攻城器械太恼人了,必须想办法破坏。出城队伍最后面跟着数百丁壮,人人皆背着柴草,很显然要用火攻之策了。
毋庸讳言,这种事情风险也很大,一个不好守城时没死多少人,出城袭杀大败,损失却很大。
其间利弊,真的很难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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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常裴开回到府中时,已是夜半时分,妻儿们都没睡,一直等着他。
「都睡吧,什么时候了?」裴开挥了挥手,说道。
众人大多退下,只有妻卫氏及长子裴懋留了下来。
「夫君—」卫氏坐到他身旁,欲言又止。
裴开看了她一眼,道:「无需忧心,城一时半会还破不了。方才出城厮杀,烧毁了梁人些许攻城器械,不过死伤不轻,太常上下忙了许久才算安置好伤者。」
裴开是奉常,对应着梁国的太常卿,医疗是其分管范围之一。
听到「死伤不轻」四个字,裴懋脸色一变,低声道:「阿爷,叔父先前遣人送来的信情恳备至——」
裴开伸手止住了下面的话。
儿子提到的「叔父」名裴湛,是他的弟弟。入中原之后,混得相当不错,今已是民部尚书,屡次书信相招,他都没给出回复。
说起来,他们这一支来到辽东,可不是被发配的,而是主动求来的。
贾南风秉政后,裴氏损失惨重,声势大衰,不太敢参与血腥的朝堂政争了,开始韬光养晦,并谋取地方官职,到各处开枝散叶。
中原其他地方的不谈了,他们这一支是来辽东。
祖父(晋司隶校尉裴昶)去世后,父亲(裴武)便谋了玄太守之职,然后叔父(裴疑)开始谋求昌黎太守。
父亲在玄太守任上去世,叔父及他们兄弟两个一起护丧回乡,因中原大乱,道路不通,最终留在平州,为慕容效力一一和封家其实很像。
叔父是很有才干的,极受慕容信任,连带着裴氏这一支也开始权势大增,渐渐成了平州望族。
但到这一代,走上高位的也就他裴开一人了。
说起出走的弟弟裴湛,裴开也有些晞嘘。他也很有才干的,去了中原兴许更好,因为有裴贵嫔照拂一一裴灵雁祖父裴徽与裴开、裴湛的高祖父裴辑是亲兄弟,虽然基本快到亲戚的尽头了,但终究还是有几分情面。
「唉,慕容对我家颇是照拂。」裴开想了许久,最终叹息一声,说道。
裴懋心下一动,没说「慕容公」,而是直呼慕容,说明了很多事情。
他趁热打铁道:「阿爷,今日儿在衙署发放粮食,有部落贵人多番索取,态度蛮横,
儿不肯多发,他便口不择言,说我等都是‘梁人」,并非‘燕人’,故意刁难他们。还有人说司农王公已经投梁了,我早晚也要投梁———」
「嗯?」裴开看向儿子,有些惊讶。
他跟在慕容身边,固然感受到了诸部鲜卑首领的变化,但说实话,他们地位较高,
那些部大们可能还不敢造次,只是口头争辩几句罢了,争的内容往往也是就事论事。
但到了下面,难道已经不一样了?
儿子的官不大,乃大农王诞的属吏,负责粮草发放。
王诞久出未归,应该是被梁人扣下了。有关此事,棘城议论过一阵子,后来便不谈了有些鲜卑人没脑子,听风就是雨,可能受谣言影响,觉得王诞降梁了,连带其属吏一并恨上了。
不过一一唉!裴开也没法过多指责这些人,柳城那边大面积降梁难道是假的吗?不怪人家这么想。
「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裴开说道:「而今大局要紧,自己人闹起来,万事皆休。
「阿爷。」裴懋鼓足勇气道:「阿爷为何不考虑归顺?我家本中夏名族,岂能久事东胡?裴氏族人在梁朝任职者多矣,听闻裴贵嫔亦颇受梁帝宠爱,乃皇后之下第一人。我家若—」
「住口!」裴开斥道。
裴懋然。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卫氏见儿子被吼,顿时不乐意了,道:「裴景舒,我年少嫁你,
跟着你一路奔波,从河东到洛阳,从洛阳到玄,再从玄到棘城,可曾有过半分怨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愚忠不放呢?偌大个棘城,鲜卑人凭什么那么嚣张?守城之兵都是谁的人?是你的,是封家的,是高氏、石氏、王氏、刘氏、阳氏等汉地大族的私兵部曲。他们不过三千多骑军罢了,真在城里拉开了阵势,不定谁赢呢。你若怕了,我代你上去打,反正我会骑马射箭。」
被卫氏这么一通吼,这下轮到裴开然了。
但他无话可说。
妻子陪他奔波半辈子,确实没有半句怨言,而今也不过是着紧家人,所以提出了反对意见。
裴开久久无语。
卫氏仍然没放过他,继续说道:「燕王分得清轻重,你跟在他身边,多少有几分面子。可下面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么?鲜卑人想走却走不了,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这些难听的话到不了你面前,吾儿可是生受了,你———」
抱怨持续很久。
裴开默默听看,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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