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3章 乡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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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3章 乡宴
午后风雪停了,仿佛在给邵勋面子一般。
老槐村、曹家桥、张里村等处的百姓全赶来了,因为听说有好处的,可能还有赏赐。
年迈的大爷大娘拄着拐杖,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在人群中大笑的邵勋。
妇人抱着小孩,脸冻得红通通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邵勋身侧盛装的宫妇。
男人则心事重重,时而看看邵勋,时而看看那些威武雄壮的军士。
郡县官员不敢来,乡长、乡佐、里正之类也不敢露面,不过他们偷偷躲在幕后,组织人手操持着宴会。
“那就是小虫吗?”有老妪叹息道:“当年他阿爷来我家,说要聘我侄女给小虫为妻,我大伯已经同意了,可惜后来小虫竟然走了。”
“我记得你大伯没同意啊。”有人拆台道:“孙大当时是队主吧?家里还有铁铠呢,看不上老邵家的。”
老妪顿时不高兴了道:“小虫长得高大健壮,我侄女可中意了,大伯也说他耕田定有把子力气,怎生就不同意了?”
“要不去问问你侄女?”
“她摔坏腿了,今天没来。”
几个年纪大的一阵哄笑。
“雀儿、黑狗、金三他们没回来?”又有人问道。
“家人都搬去洛阳了,哪会回来呢?”
“王雀儿之前回来过一次,我见过。”有人说道:“当时就带了十几个随从吧,回家见了几个老人,第二天就走了,你们不知道。”
“是回来过。那会我刚去河边叉鱼,就见到几个一脸凶相的武人,挎刀持弓的,死死盯着我。”
“那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老卒,没砍你就算好的了。三十年前的许黑子都没他们厉害。”
“许黑子就是一匪人罢了,说什么武断乡里,最后不还是让县令拿住斩了?他若遇上小虫、雀儿的亲兵,三两下就躺了。”
“许黑子应该还是能当个亲兵的,但他做人不行,连自家亲族的面子都不给,最后被人在酒桌上擒拿,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说话的都是老东海世兵了,提起当年的往事,唏嘘不已。
年轻一辈则一脸茫然地听着父辈们的话,他们现在不是世兵了,而是民户,终日耕田。老人常说当民户比当军户好,但他们没吃过军户的苦,不这么认为,只觉得现在的日子还是很苦。
人群外搭了很多临时草棚,侍卫亲军的士卒们起了锅灶,将军中的铜釜、饭甑都拿了出来,又从民家借了许多锅碗瓢盆,当场做饭。
一些百姓负着柴草而至,给事中桓温亲手给他们发钱,一捆柴草一匹绢,价钱贵得惊人,算是变相赏赐了。
远处的土路上,赶着猪羊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还有人担着酒瓮,说是今年新酿的米酒,拿来与天子吃。
这场宴会,按流传的消息说要大办特办、连办三天,让乡人们都吃喝高兴了。
自与南朝的战争结束后,徐州太平了许多,朝廷还蠲免过一次赋税,原本抛荒、撂荒的土地尽皆重新分配,说实话百姓的日子还凑合,家里算是有那么一点积蓄,而今全拿过来了。
邵勋亲手用石块垒了一台土灶,然后将自己常用的铁锅拿来,让人添柴引火。
他则麻利地钻进鸡窝,拎了一只老母鸡出来,笑道:“给银铃、弥娥你们补一补。”
说话时,头上还顶着一根鸡毛。
王银玲捂嘴笑了道:“算你有良心。”
段氏则看着他。之前被许多人盯着,她颇有些不自在,现在则平静了许多。邵勋走到哪里,她的视线就跟到哪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那么茫然无措。
邵勋抽出匕首,熟练地给鸡抹了脖子,然后倒拿着老母鸡,将鸡血尽皆滴在碗里。
亲兵端来了一盆热水,邵勋就着热水开始拔毛,嘴里说道:“你们去马车里坐会吧,汤好了后我端过去。”
“阿爷!”不远处响起了呼声。
三人寻声望去,却见元真、邵厚、邵纪、邵渥四人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元真、邵纪两人手里各提着一只野鸡,笑道:“在坟地里猎的。”
“莫要惊扰了先人。”邵勋笑骂道。
“我没惊扰先祖,去的北边那个坟地。”元真说道。
“真吾儿也。”邵勋开始给老母鸡开膛破肚,说道:“过两天带你们去祭拜下先人。”
元真等人点了点头。
王氏则朝元真招了招手,道:“去农家找些冬笋,和野鸡一起煨了,你阿爷喜欢吃。”
元真应了一声,四人齐刷刷离开了。
段氏则有些奇妙的感觉。
她一个燕国王后、慕容鲜卑可敦,怎么就来东海郡祭祖了呢?
想到这里,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小腹,那里的生命正在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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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张案几被摆了上来,甚至就连邵勋经常写字的御案都被拿来出来,摆放食物。
军士们将毡毯铺在地上,供人跪坐、盘坐。
毡毯不够,就用芦苇来凑,都是农家人,大伙也不嫌脏,更兼饿了许久,纷纷入席吃着,一批吃完换另一批。
不是什么海陆珍馐全是农家菜蔬混着肉乱炖,外加绵软的蒸饼、金黄的粟米饭,但众人吃得赞不绝口。
邵勋则来到一辆马车前,将羊献容、山宜男、诸葛文彪等人扶了下来。
宫人们紧随其后,为其捧着裙摆。宫装之上,则裹着洁白的貂裘,映衬着红扑扑的脸蛋,分外妖娆。
不远处坐着几桌老人,都是邵勋的远亲近邻,见到后都有些傻眼。
陆进暗道这莫不是皇后?
羊献容没好气地看了邵勋一眼,邵勋装傻没看见,看着陆进,笑道:“大山,专门给你们做的肉糜,慢慢吃。”
陆进还没说话,几个邵氏耆老却叹道:“陛下小时候就心善,大了后还这般,合该当天子。”
“我这牙差不多全掉光了,也就只能吃吃肉糜,陛下心善啊。”
“死前能见到陛下,心愿已了。”
说话几人脸上满是皱纹,手指也很粗糙,甚至布满裂纹,但身上的衣服不错,看着就像个乡村土员外一样。
或许,邵勋称帝后的这些年,他们家也各自兴旺了起来,没有大富大贵,但显然比陆进家殷实多了。
“从叔何出此言?”邵勋笑道:“小时候去你家树杈上掏鸟窝摔了,还是你在下面托了我一把呢。”
说是从叔,其实已经出五服了,过了年七十,在乡间算是高寿了。
“我记得。”从叔咧着嘴笑了:“你阿娘拿着扫帚追了你好久,她还好么?多少年没看见她了。”
“阿娘已经故去。”邵勋收起笑容,说道。
“啊?”从叔愣住了,然后叹息不已。
羊献容轻轻挽住了邵勋的臂膀,眼中已无嗔怪之意,只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山宜男亦上前,挽住了邵勋。
邵勋转移了话题,道:“这些年家中可好?”
从叔连连点头,道:“好着呢。家中子孙不成器,没法给陛下帮忙,只能在郡县当个小吏。若能似虎牙(邵光)、麦郎(邵杰)有才气就好了。”
邵勋直接在旁边坐了下来,道:“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说罢,用手拈起一段咸菜,放进口中尝了尝,赞道:“就是这个味,从小吃惯了,千金不换哪。”
“小虫——”又一老者说道。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邵勋的从叔骂了一句:“石奴你除了会屠狗还会什么?一辈子上不得台面。陛下的小字是你能叫的?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都是乡亲,无须如此。”邵勋笑道。
真算起来,石奴之妻邵氏是邵勋祖父的从侄女,关系说远远,说不远也不远。
乡下就这样,娶妻嫁女都不会找远地方的,地域性非常强,到最后都有点沾亲带故。
石奴身上也穿了件绸布绵衣,显然家境不错,以至于邵勋怀疑他已是附近十里八乡屠狗业“托拉斯”。
石奴先瞪了邵勋从叔一眼,在狗身上练了一辈子的霸气陡然外放,颇有几分气势。不过他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有些糊涂,在邵勋问他近况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琐事。
什么地里的收成啦,什么谁家娶了新媳妇啦,什么谁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啦,乃至家里的牛生了小牛犊都忍不住说了出来。
到最后他说道:“当年淮上诸将,就琅琊诸葛道明最有良心,没来东海劫掠……”
邵勋听得哑然失笑,还回头看了下诸葛文彪。
诸葛文彪嘴角含笑,没说什么。
诸葛文豹小姑娘性子,突然说道:“石奴公说得对啊,陛下要对诸葛氏好一点。”
石奴重重点了点头,道:“诸葛家名气那么大,子孙可当宰相,女儿可当后妃。”
“就冲小时候吃的那些狗肉,定依公所言。”邵勋大笑道。
诸葛文彪忍不住看了邵勋一眼。
邵勋亦看向她,凑过去轻声道:“我慕诸葛道明之女久矣,便是没今日这事,也要对她好一辈子。”
诸葛文彪脸有些红,心中暖意融融。
邵勋又陪着说了会话,然后起身去盛了老母鸡汤,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御辇。
段氏欲起身接过,邵勋拦住了她,道:“你怀着身子呢,该我照顾你。”
段氏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头一次对这个孩子起了喜欢的感觉。
这毕竟也是她的孩子啊。
王银玲则泰然自若地接过,慢慢喝着。
男人把她喊过来,不就是为了享用么?而今怀孕了,他惹出来的事情,就该负责,所以这碗鸡汤喝得心安理得。
邵勋顺势坐在二女中间,道:“此番回乡,看到乡党已从战乱中恢复了过来,心下甚喜。待明年,给他们蠲免五年钱粮赋役,日子应该会更好。”
“在这待多久?”王银玲问道。
“待到腊月再走。”邵勋说道:“今天下大定,些许庶务,小儿辈已可处分,不着急。”
说完,他又道:“兴许还得去郁洲岛看看,开个海浦,以利海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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