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 星河明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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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星河明淡(六)(第 4/4 页)
沈瑞心下一凛,登时也收敛了神色,低声道:“瑞省得。瑞从不敢僭越半分。”
“这样是好的。”张永微微阖目,长长叹了口气,道:“皇上,一直聪明得紧,老刘老丘都想着拿他当小孩子哄着。嘿,还知道是谁哄了谁。”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沈瑞也知,眼前的小皇帝绝非前世史书上描述的只知道贪玩、被八虎哄得团团转的孩子。
如张永所说,现今,还不知道是谁哄谁。
刘瑾眼下瞧着如此猖狂,处处立威,却未尝不是皇上用来对付那些老臣的快刀。等皇上借着这把刀把该砍的人砍了,把话语权确立了,再将刘瑾一杀,平了民间朝堂怨怒,这也是自古以来帝王的一贯套路。
他只是不知道,小皇帝能否掌握好这个度刘瑾已经害了不少了人,距离历史上这位权阉的倒台,还有两年时间。而且,马上就要又有一个大事件发生,还要有人命填进去……
张永见沈瑞陷入了沉思,便又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皇上是最重情义之人,与你,与张会,这都是自小的情分,你们都是有分寸的好孩子,皇上自然会护着你们。”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现在,你师公那边,你岳父那边,于朝政上,总有些不合皇上心意的地方。你夹在中间怕是要为难了。但你要记着,你对皇上的忠心不变,皇上对你的情分就不会变。”
沈瑞只得一声苦笑,这件事却是无法可解了,他总归,是文臣。
西苑,天鹅房。
天鹅房如今名副其实,圈起一处岛中湖来,养了二三十只天鹅,碧水白羽,美景如画。
然寿哥却坐在湖边亭中,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有一把没一把的投着鱼食,瞧也不瞧湖中争食的锦鲤,兀自同沈瑞说着大煞风景的话:“辽东说贡海东青来,嚷嚷有二年了吧,却还没送来,朕可还等着看那海东青拿天鹅呢。陆二十七郎也是,辽东弄马倒是多,怎的就不弄几只鹰来。”
沈瑞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勉强给出个笑容来,“海东青凶悍,听闻本身就不好捕获,熬鹰更是费时,他们就算逮着,也总要训好了才敢拿到御前。”
寿哥哼哼两声,又抛了一把鱼食下去,忽又兴高采烈道:“对了,你还没听过臧贤的琵琶,那也是一绝,一会儿朕传他来,你听听他的《海青拿天鹅》,那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说着就叫刘忠吩咐远远伺候着的小内侍去传人来。
沈瑞无可奈何,也只好道谢。
寿哥也不喂鱼了,随手把一袋子鱼食丢下,拍拍手,似是随口问道:“张永、秦宽前儿走了,昨儿赵弘沛和李熙也走了。这两拨怎的还没一起走?”
身侧无人,他便毫无顾忌的直言道,“张永不是问你借人了么,还分两路走?”
“真是什么也瞒不了皇上。”沈瑞笑道,“这不是,秦大人张公公都是钦差身份出的京,赵弘沛两人虽然也遵皇上口谕,却到底不算是公差,不好与钦差同路。赵弘沛他们脚程略快,等进了山西,大约就能赶上了。”
寿哥点了点头,笑眯眯道:“你们办事还是周详的。”
沈瑞笑着谢过,缓了一缓,方提起:“先前与皇上提过的,臣的叔父在城郊立了处学堂,如今已有些学生就读。因着张永张大人这事,臣想着,左右那片农庄还有地方,不如将臣先前札子里提的农事学堂、商事学堂、匠人学堂都开起来。旁的不论,就是培养些账房出来也是用处极多的,如辽东,如山东,还有将来的海贸、河运……”
他也是看中那片地方离京中不远,山水不错,民风淳朴,倒可以营造个“大学城”出来。
寿哥点了点头,道:“你先前设想得甚好,只不知百姓认不认。”
沈瑞道:“松江那边如今尚好。那边几所学堂如今都是臣族兄们打理着。农事学堂最佳。因着松江也要造船,匠人学堂如今也算红火。
“除却船工外,织工也颇多南边儿地少,寻常人家总要找些营生贴补家用,织布是重要一项,匠人学堂教人怎么织得又快又好,极受百姓欢迎。
“商事学堂目前主要还是教些账房出来。因着在南边儿取得了些许经验,所以臣才想着,在北边儿也试试。”
寿哥无可无不可道:“那便试试吧。只北边儿没那许多经商的人家。教出账房来,却让往辽东去,故土难离,怕也不愿去。”
沈瑞笑道:“工钱给得高高的,便就乐意去了。”
寿哥哈哈大笑道:“善哉。”
聊起了西苑这边造船养水师的进度,寿哥好似忽然想起什么来,皱眉问沈瑞道:“你说京郊的庄子,在哪里?”
沈瑞不明所以,回道:“在城东,差不多五六里地,郭家屯那边。”
寿哥眉头便舒展开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沈瑞越发摸不着头脑,道:“地方上,有什么不妥吗?”
寿哥瞧了他一晌,终叹了口气,道:“有折子弹劾,英国公张懋子张铭、张钦纵奴行凶,强占顺天府丰润县地亩,欺隐地税。”
沈瑞大惊,忙站起身来,想替英国公府说两句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旁人家的事儿,他也不知内情,凭什么替人家打包票。
到底,这不是张会的事儿。
英国公三子张铭虽对张会兄弟不错,但先头就被东厂抓住过旷工的事儿,这人人品究竟如何也不好说。
而张钦行四,在张会口中这就是张钢的狗腿子。尤其他媳妇四太太,那日在游氏产子时的表现,杨恬都与沈瑞说了,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这两个人犯事儿,沈瑞能说什么?
但是事涉英国公府……
寿哥看着沈瑞脸色变换,终是嗤笑一声,道:“树大难免有枯枝,你还不明白?朕知道你替张二担心,你瞧着朕可是那不分青红皂白就迁怒的昏君?”
沈瑞连忙连声道“臣不敢臣惶恐”云云。
一时那边传了臧贤来,那一手琵琶果然惊艳,沈瑞却是无心去赏了。
尤其看到与臧贤同来的钱宁,沈瑞更是打心眼里不待见,不若眼不见心不烦。
寿哥这边与臧贤又说起乐理曲目种种,也无事与沈瑞商量了,便由着沈瑞告退。
出了西苑,沈瑞并没有直接去英国公府,而是奔着岳家去了。
在杨廷和口中,他得知,就是今日,司礼监左监丞张淮、户部左侍郎张缙、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鸾、锦衣卫指挥使杨玉联名上书弹劾。
这欺隐地税的事儿,并不是最近发生的,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弘治十年。而自正德以来,侵占地亩的事儿变得越发猖獗起来。
丰润县当地一些民众自发开荒,因与英国公府庄园相邻,其管庄之仆赵文才造伪契,侵谋旁人所垦田亩,招聚流民佃之。
朝廷屡遣户部、刑部乃至顺天府官员去勘合,赵文才还敢聚众掷石伤及官员。众人皆惧赵文才凶恶,仅如前造册缴报。
这次是撞到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鸾手里,才被捅到皇上面前。
“这几位……”沈瑞轻叩着手指数着,锦衣卫指挥使杨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鸾都是刘瑾的人,司礼监那位……大约也是。这事儿是刘瑾发难?
“可是因着,先前英国公说文贵所奏‘将古墩台内造箭窗铳眼以伏兵制虏’之策无用?”沈瑞问道。
毕竟文贵是给刘瑾搂银子的。
杨廷和抚须道:“面上瞧着都是刘瑾的人。却也未必。司礼监张淮,是李荣的人。而杨玉,一愚人耳。”
沈瑞哂然一笑,杨玉确实是个棒槌,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有人想挑拨英国公府与刘瑾的关系?
他不免又想起戴大宾之事,也是有些蹊跷的,像要挑起仕林对刘瑾的不满。
这是有人想扳倒刘瑾,在这边给刘瑾造些仇家么?
“岳父您看,英国公府那边,我想去知会一声……”沈瑞问道。
杨廷和淡然道:“无事。戚畹勋贵之家,这样行事的多了,当初周家张家闹的……。这次不过一个嫡幼子,一个庶子,老国公抬手就能料理。英国公府历经几朝屹立不倒,自有他的法门。”
沈瑞笑道:“是小婿瞎操心了。”
虽是得了杨廷和这话,沈瑞仍是跑去了英国公府,与张会书房密谈。
张会得了信儿却格外平静,冷笑道:“他们做的原也不止这一桩。这些个世仆,从前是连本家稍弱些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哪里会在乎些许小官。哼,这下张钦完了。只是三叔,搞不好是叫张钦哄去挂了个名呐。”
对于别人的家务事,沈瑞不想多插嘴,不过是来提醒两句,当下便只道:“最近一桩桩事都是连环计,处处陷马坑,你也多加小心。”
张会笑道:“放心,我这在家守孝呢,我不出门,能惹出什么事儿来。”
然而,张会与沈瑞谁也没想到,这件事竟如滚雪球一样,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
当初因畏惧赵文才凶恶而三缄其口的官员统统被问了罪。
英国公张懋请罪自劾,然随后都察院审查时却忽然曝出,张铭乃是替人挂名,真正侵占田庄的主人是世孙张仑与张会两兄弟。
司礼监与户部再查丰润县田土,竟是荣王、永康长公主、庆云侯周寿等等十数家宗室、外戚、勋贵皆有不同程度的侵占田亩欺隐地税。
而锦衣卫又查出,赵文才之流招聚作佃户的流民,竟有正德元年冬那批山西来的流民。
这些人本都安置在西苑做工,开春后朝廷朝廷就下旨遣返了,却不知怎的,被赵文才聚到了庄上。
京郊之侧,聚集流民,居心叵测,若问个谋反之罪,那是要株连九族的。
而当初,英国公府、驸马蔡震等勋贵都曾上书表示,愿意将自家城郊的庄子作为流民在城外的暂时性安置点。
再往前推,最早遇到流民的,是当时的沈家庄,如今的祥安庄。
最早出了安抚流民札子的,是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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