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星河明淡(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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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星河明淡(十)(第 4/4 页)
丘聚又靠回椅背上,再次端起茶盏,却并不饮茶,他道:“咱家听闻,戴大宾要丁内艰,侯爷若是动作快些,以沈瑞同戴大宾的交情,两人必能同行一段路。刘瑾因招婿的事儿恨戴大宾也是许久了,现下流言满天,刘瑾又下狠手收拾了翰林院……”
“到时候,”他施施然手一松,茶盏直直落下,碰在青石地上,四分五裂,茶水迸溅。他的声音一如裂瓷般尖利,“他和戴大宾死在一处,统统推到刘瑾身上去,岂不顺理成章。”
你们都来算计你丘爷爷,那就看看谁先死!
*
乾清宫东侧小殿,弘德殿
案上摊着一份供状,寿哥背着手来回踱步两圈,又直走到沈瑞身旁,问他道:“你觉得丘聚此人如何?”
通政司左右参议负责辅佐通政使,受理四方章奏。有妇人状告丘聚被抬进来后,没等沈瑞动手呢,左参议魏讷头一个跳出来受理案件了,随后刘达也是一般的兴奋,撒着欢儿的跑去跟着问口供了。
沈瑞不由哑然失笑,这两个都是刘瑾的人,刘瑾现在想收拾丘聚,这些人便争先恐后忙着表现呢。
这两位一个从刑部出来,一个从大理寺出来,都以审案见长,又善写卷宗,想来能有一篇妙笔生花的供状递上去。
正好,省了沈瑞的事了,他便在一旁静观其变。
很快就有一份成型的口供出来了。
很快,内阁、宫中就都知道了。
内阁除了刘瑾的人外,其他人属于瞧所有权宦都不顺眼的,于是大家心非常齐的去找皇上,一致表示丘聚这样目无王法绝不可轻饶。
只是小皇帝虽也显得很是愤怒,但却并没有当场下令抓起丘聚来,只让锦衣卫暂时封了丘聚外面的私宅,言说,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命西厂去查,又说要等扬州王岳那边的结果。
而回了内宫,寿哥却将沈瑞招了进来。
寿哥仔细问了沈瑞那个闫氏女来告状时的情形,沈瑞就非常客观的阐述了一遍。
却不想,寿哥会突然问他丘聚。
沈瑞斟酌了一下,方认真道:“丘聚能得皇上重用执掌东厂这些年,当是有能力有才干的。他也未必不忠君。只是,由此事上看,他未免私心太重。人固有私心,然若私心过重,不免有损公肥私之举。”
寿哥又看了他片刻,才点了点头,道:“说得倒也中允。”
因又问:“你也见了那妇人,也见了口供案宗,依你看,杜家灭门案,可是丘聚所为?”
偷个教坊女出来,偷个流放犯出来,都算不得什么,哪怕是偷个死囚出来,只要不是因谋逆而判死刑的那种,寿哥都不会皱皱眉头。
他现在,更关心盐商杜家的案子。
他现在,最想挖出来的,不是什么真相,而是,杜家的银子。
缺钱。他现在非常缺钱。国库,内库,都缺钱。
他为什么那么想赚钱?因为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他自己喜享乐放在一边不提,他再享乐能花几个钱,还是国事上花钱如流水呐。
边关像个无底洞一样,他丢了张永下去探底,张永已是极能干的了,可去了这许久,都没能摸到那洞底!岁尾年初,这洞口又大张着要银子往里填。他既愤怒又心寒,却又不能不给。
灾荒,一年比一年重,一年比一年地方多,好像一下子全国都在闹灾荒一样。赈灾的银子拨下去,可有银子也要有粮食才行!各地常平仓频频出事,处处少粮,眼见着粮食一天一个价,银子一动不动就在缩水。
一时间,寿哥恨极了这些硕鼠。
这些该死的东西,地方上贪,边关上贪,京中六部九卿贪,连他身边的内官也在贪。
私心太重。没错,就是私心太重!就是损公肥私!一个两个的,都拼命的从他这皇帝身上撕扯好处往自己口袋里装!
沈瑞这次没有片刻斟酌犹豫,直言道:“皇上也说了,不能听片面之词,此事也不当臣置喙,当看王岳王公公查得的结果。”
寿哥轻笑了两声,再次在殿内踱步兜起圈子来。
他想,沈瑞是不知道丘聚告状的事儿,要是知道丘聚把个谋逆的大帽子扣孙梦生头上了,沈瑞怕早就恨不得咬死丘聚了,断不会什么不敢置喙了吧。
方才,母后找他过去了,却忽然问起了孙梦生那事。
寿哥登时就沉了脸,直问:“母后从何得知?”此事已是下了封口令了的,看来他再三清理过的乾清宫中依旧有太后的人。
张太后却不回答,而是反问:“皇上欲如何处置?”
寿哥没好气道:“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母后还要当真?”
“皇上要慎重。”张太后声音无比沉重道。
寿哥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而后也无比认真回道:“母后,那沈家满门忠烈,沈瑞父祖都是得皇祖父、皇父器重的良臣,一辈子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便是沈瑞他这才入仕不久的,也多次为国事献计献策,屡立奇功。这次苏松赈灾,沈氏一族更是尽心尽力……
他意味深长道:“母后,这样的话万不能传出去,沈家这样的世代忠良都要受皇家猜忌,其他臣工还有何人敢为皇家忠心效命?母后三思,莫要让忠臣寒心呐。”
张太后垂眸不语,听得他说完,才道:“哀家也是怕有万一。沈家固有贡献,然这沈家既与疑是景帝内宦卢敏的孙家交好,又聘徐有贞之女为妇,如此心性……”
寿哥有些不耐烦起来,语气已带了几分严厉道:“母后又哪里听的闲话?沈家与徐家早在景泰年间便订了亲事,又不是在天顺年徐有贞得势时巴结上的,倒是徐有贞失了势,沈家也未弃婚,依旧娶了徐氏女。听闻沈沧对徐氏女也颇为敬重,足可见沈家人心性。”
他顿了顿,缓和了语气,又道:“莫说那孙梦生不是什么卢敏,即便是,景帝一系已无后嗣,他也早已作古,还能谋什么乱?若他真是卢敏,他一个内侍,匆忙逃出宫,能带多少值钱物什?几十年间他能攒下百万家产,其货殖手段又是何等高明!
“沈瑞生身母亲孙氏也一样擅货殖,他那一房原本都快过不下去了,孙氏经营下来,已经是族中最富,还有闲钱去修桥铺路帮扶乡里。若是沈瑞能得他外祖、母亲三分真传,朕更当重用于他他将为朕带来多少财富!”
张太后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稳了稳心神,抛出了杀手锏:“皇上,不要忘了,皇后皇嗣被害之事还没查出结果来呢,宫里如何能不谨慎些?”
见小皇帝脸色大变,张太后又缓缓道:“哀家还听说,淳安带了那沈家的一个仆妇去给皇后看诊?简直胡闹。沈家身份存疑,此事若传到宫外……”
寿哥心下翻江倒海,他原觉得西苑是他的新宅,都是他的人,却不想仍有太后的耳目。接沈家仆妇的事已是办得隐秘了,却依然能落进太后耳中。是他小看了太后,太后,到底是掌了后宫十几年的。
寿哥不待她说完,便打断道:“母后,姑祖母并没有让沈家或是那仆妇知道是为谁看诊。而且,那婆子原是坊间接生婆,见过的生产妇人不计其数,要比宫中那些没见过几回妇人生产的医婆高明得多。”
宫中医婆缘何没见过几回妇人生产?还不是因为弘治帝的后宫被张太后把持着,除了她一人儿生产过两儿一女,再无旁的皇嗣降生!
张太后脸色也难看起来,却隐忍不发,只道:“那沈瑞外家身份不明,却又得皇上这般信重,留在身边,事事授予,哀家却不放心。”
寿哥实不知道张太后这次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的针对其沈瑞来。他才不信她是出于关心,有见提起那仆妇,他觉得八成还是冲着杨师妹来的。
想想就让人着恼,明明是张家欺负了杨师妹,害得杨师妹险些丢了性命,他们竟还把杨师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起来。
寿哥凉凉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张太后理了理袖口,道:“听闻这沈瑞曾上过赈灾札子?如今几处地方都有灾荒,也正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去安抚地方,安置流民。苏松是他家乡,避嫌不好派他去,不若,就让他去湖广吧。”
“母后不知政事,”寿哥冷冷道,“此安排不妥。”
张太后叹了口气,像对稚童般的口气道:“皇儿,母后知你最重情谊,这是你自幼的玩伴,你舍不得他远行也是常理。那,便山东吧。他是赈灾的能手,听说,沈家在山东也有些营生?如此他去了山东,岂非事半功倍?皇上,你不能总拘着玩伴在身边,他有这能力,就当为皇上尽忠,皇上也要为你的子民想上一想。”
这倒是戳中了寿哥的点。
山东啊……
张太后又说了许多话,但寿哥已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在熙寿宫里,他没有应下张太后什么,而此时,乾清宫弘德殿里,在沈瑞面前,那些念头又再次在他脑海里打转。
寿哥踱了两圈,不再问沈瑞丘聚的事,转而问起了沈瑞办的青翼学堂,问起了新的种植法春耕时准备多少地方推广,问起山东苏松造船的进度。
沈瑞虽不知寿哥是何意,但是不问丘聚总归是好事,他也不想纠缠太多再被问漏了刺探宫闱这罪他可背不起。
寿哥问的这些问题,沈瑞不说烂熟于胸也差不多了,便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
说得口干舌燥时,寿哥还赏了一盏茶。
沈瑞谢了赏,端起来正喝着,忽听寿哥问道:“沈瑞,朕想派你往山东去……”
沈瑞便一口水呛在嗓子里,也顾不上君前失仪,以袖子掩面呛咳起来。
守在外面的小内侍听得内里如此之大的咳嗽声,还道是万岁在咳,慌不迭探头进来,准备着伺候。
寿哥一眼瞧见,就把人喊了进来,叫他给沈瑞拍打拍打顺顺气。
沈瑞缓过这口气来,等寿哥把小内侍打发下去,他也想清楚了说辞。皇上让他上山东当然不会是剿匪,那就是,去赈灾了。
山东已经连续两年受灾,局势不太乐观,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作为。
“臣谨遵皇上圣谕。”沈瑞道,“不知皇上是要臣往哪一州府……”
他还想着,若讨得个钦差的名头,腾挪的空间就更大些。
寿哥见他答应得痛快,脸上便有了笑意,口中道:“沈瑞,朕就知道你忠心为主。朕要你去,登州。”
“……登州?”沈瑞一愣,头一反应便是,登州不曾报受灾啊。
“对,登州。”寿哥的笑容渐渐扩大,眸光清凉,语气也越发坚定,“朕想你去登州,去推广你新的耕种法子,去好生造一造海船,去经营你说的那些海运河运……”
沈瑞脑子有一瞬间的混沌,但随着寿哥的描述,又渐渐清明。
“皇上是要臣……”好似有一张巨大的前景图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沈瑞竟觉得内心有些激动起来。
“沈瑞,张永、赵弘沛在北边没能打开局面,那朕就要你去东边,朕要你为朕整治出一个繁华如苏松的登州府来,你可能做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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