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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 何谓披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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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八十九章 何谓披星戴月(第 4/4 页)

      老人曾言死万千拳法,活出一种拳意,才是真正的练拳。

      当然顾祐还说了一句很符合撼山拳祖师、与止境武夫境界的豪言。

      大致意思是他不说崔诚拳法高低,喂拳本事实在一般,换成是他,可以保证陈平安境境最强!

      陈平安收起思绪,睁开眼睛。

      裴钱来了。

      她在门口那边脱了靴子,犹犹豫豫走入屋子。

      陈平安卷起袖子,沉声道:“我不压境,分出胜负。”

      裴钱默不作声,纹丝不动。

      陈平安与当年顾祐与自己问拳,如出一辙,双膝微曲,拧转手腕,一拳朝己,一拳递前,缓缓道:“我以撼山拳与你问拳。”

      裴钱有些神色慌张,怔怔看着自己的师父。

      这个最熟悉的师父,让她感到有些陌生了。

      陈平安怒道:“裴钱,要是与人对敌,你这会儿已经死了!”

      裴钱就是不说话,她身上也无拳意聚拢。

      陈平安一蹬地,快若奔雷,整座竹楼随之震动不已,一拳已至裴钱面门。

      裴钱只是后撤两步,背靠墙壁,陈平安差点就一拳打在她额头上,强行收拳,又气又笑,最后便只剩下心疼,无奈道:“算了。”

      裴钱咧嘴一笑。

      陈平安双指弯曲,一个板栗打得裴钱抱头。

      见师父已经走向门口那边,坐下穿布鞋,裴钱一下子轻松了,屁颠屁颠跟着师父坐下,小声笑道:“师父,我是说实话啊,要是真分胜负,少则三拳,至多五拳,就可以结束了。”

      陈平安没好气道:“你也知道?”

      青衫长褂布鞋的老人,双膝微曲,手腕一拧,手掌握拳,缓缓递出向前,一手握拳,却是往回缩,“我撼山拳,最重一拳对敌,一拳守心意,故而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只要拳意不散,人死犹可再出一拳!任你仙人术法通天,山岳压我顶,我撼山拳,开山便是!这是我顾祐七境之时,就有此悟,才能够写出这部拳谱的序言,你陈平安若想将来比我走到更高处,就当有此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念头!”

      大坑边缘,出现青衫长褂布鞋,正是那位老武夫。

      ,吴逢甲,或者撇开横空出世的李二不说,他就是北俱芦洲三位本土十境武夫之一,大篆王朝顾祐。

      大篆王朝在内周边数国,为何只有一座弱势元婴坐镇的金鳞宫?而金鳞宫又为何孱弱到会被浮萍剑湖荣畅,视为一座听也没听过的废物山头?

      正是武夫顾祐,以双拳打散十数国山上神仙,几乎悉数被此人驱逐出境。

      顾祐曾言,天大地大,神仙滚蛋。

      豪言须有壮举,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人蹲下身,笑道:“我当然不叫什么吴逢甲,只是年少时行走江湖,一个已死侠客的名字罢了。他当年为了救下一个被车轮碾压的路边小乞儿,才会命丧当场。那个小瘸子,这辈子练拳不停,就是想要向这位救命恩人证明一件事情,一位四境武夫为了救下一个满身烂脓的孤儿,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件事,值得!”

      顾祐的那个化名,其实是别人的名字,只是一个走江湖的四境武夫,为了救下一个路边乞儿,死了。

      所以顾祐在成名之后,只要是出门在外,与山巅武夫问拳切磋,都用此名。就为了证明一事,当年那个四境武夫,为了个满身烂脓的孩子,搭上了性命,没有那么……不值得!

      陈平安站在栏杆那边,转头遥遥望向小镇。

      就像齐先生护住一座骊珠洞天。每一位小镇年轻一辈的成长,都可以多证明一分,此事没有那么不值得。

      很多的少年意气,总觉得天大地大,都是我的,只敢看我要不要而已。

      只是成年之后,豪言须有壮举,才算真正的英雄。

      所以文庙议事,两座天下对峙期间,一袭青衫,说打就打。

      那么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绝不会因为返回浩然天下,就会只说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轻巧话。

      那我就去蛮荒天下,拖拽曳落河,打断仙簪城,剑斩托月山,手刃一头飞升境巅峰剑修的头颅。

      陈平安拍了拍裴钱头顶的丸子发髻,轻声说道:“你回藕花福地吧,明天就可以破境了。”

      其实知道裴钱为何一定要如此压境。

      是为了等某天的到来。

      因为前辈崔诚就是在这一天走的。

      老人在南苑国京城的一座小寺,都没有交待任何遗言。

      好像所有的道理,都在竹楼这边的一场场教拳喂拳中了。

      裴钱点点头,重新返回藕花福地。

      并没有直接去往南苑国京城,而是选了一处僻静地界,她笔直一线降落身形,大地震动。

      一路飞奔,逢水过水,逢山翻山,偶尔歇脚都是在水边,裴钱就会抓几条鱼下锅炖,生火煮饭,鱼汤泡饭,确实有点咸了。

      在夜幕中,逛过了熟悉又陌生的南苑国京城,走过了大街小巷,看过了那两只蹲在门口的石狮子,最后来到南苑国那座心相寺,

      裴钱坐在台阶上,呆呆望向走廊一处。

      她沉默许久。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道身形,拔地而起,去往天幕。

      请那负责看顾一座福地的掌律长命,打开莲藕福地的大门。

      裴钱沉声道:“开门!”

      浩然九洲的九股武运。

      还有两股气势磅礴的武运,分别来自蛮荒天下和青冥天下,一起涌向落魄山,涌入藕花福地。

      被裴钱以神人擂鼓式一一打碎。

      一座福地天下,武运如磅礴雨,落向人间。

      天边的福地门口附近,陈平安双手笼袖,身边是一袭雪白长袍的掌律长命。

      长命笑道:“裴钱的武道破境,真是不讲道理。”

      陈平安一脸无所谓道:“不奇怪,毕竟是我的开山大弟子嘛。”

      长命眼角余光瞥见这位年轻山主,故意说着轻描淡写的言语,可是眉眼间的那份笑意,就像是个“我闺女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这种事情还需要说吗”的老父亲。

      掌律长命打趣道:“以后大半夜套麻袋,山主可以喊上我。”

      陈平安笑着点头,“到时候你得拦着我,注意踹人的的力道。”

      一行三人,逛过了红烛镇,陈平安在书铺那边跟掌柜李锦买了几本书。

      今天小米粒没带那条金扁担,也没拿青竹杖,只是斜挎布包。

      在山路上,小米粒走在最前边,双指捻住一颗金瓜子,高高举起,摇头晃脑,百看不厌。

      暮色里,水神祠庙就要关门了。

      换了庙祝,以前是个老妪,如今是个朴实妇人。

      陈平安见着那个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妇人,就哭笑不得。

      这个玉液江水神娘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眼前这个担任新任庙祝的妇人,他还真认识,其实还是个同龄人,比陈平安稍大个两三岁。

      因为是槐黄县城的小镇本地人,姓卢,不过跟福禄街卢氏关系早就疏远了,都攀不上什么亲戚,

      她所嫁之人,也是家乡人,在龙窑当窑工,只是与陈平安当学徒的那座窑口离着远,她们家早年卖了宅子,举家搬去了州城,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裕日子。

      那妇人有些不确定,脸上有几分喜悦,试探性开口问道:“是泥瓶巷那边的陈……平安?”

      前些年,约莫是祖上积德,她竟然被水神娘娘相中,当了这玉液江水神庙的庙祝,就是半个山上人了,虽然不曾修行仙术,但是也见识好些个神仙老爷了,有官帽子的显贵,穿金戴玉的妇人,更是不少,有两个还是传说中的诰命夫人呢。

      一开始确实让她雀跃不已,后来妇人都不稀罕去龙州城那边显摆了。

      男人每次出门喝酒,都会喝个红光满脸,说自己福气好,讨个光耀门楣的媳妇,你半点不比那个泥瓶巷的顾家寡妇差了。

      呵,如今自己那个就没读过书的男人,都会学秀才拽文,好似从酸菜缸里拎出一串串四个字的言语呢。

      陈平安笑着点头,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艳梅,是很多年没见面了,之前只听说你们家搬去了龙州城,没想到你在这边。”

      以前小镇当地人,嫁娶都颇早,好些女子十四五岁就会嫁人了。

      她问道:“陈平安,这个是你闺女?”

      她在当庙祝之前,关于眼前这个泥瓶巷的孤儿,只听说些真真假假说不准的零碎消息,有说陈平安早年在不当窑工学徒后,好像通过朋友刘羡阳,认识了那个外乡人的铁匠阮师傅,不知怎么挣着了第一笔钱,花钱买下了西边的几座山头,算是发迹了。

      后来不知怎么,又入了披云山那位山神老爷的法眼,就更阔绰了。

      陈平安哑然失笑,这事闹的,就只好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

      小米粒掩嘴而笑,一双眼眸眯起月牙儿,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新头衔,咱不承认不否认哈。

      妇人问道:“你们是来这边烧香?”

      陈平安笑道:“得劳烦你飞剑传信玉液江水府,我找叶青竹有事。”

      妇人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劝说道:“陈平安,我如今还算管着事,可以祭出些符箓车驾,帮你辟水远游去往水府。”

      虽说如今陈平安肯定混得不差,都能与北岳山君合伙做买卖了,那座财运滚滚的牛角渡,听说陈平安是有分账的。

      但是山水官场,忌讳多,讲究多,何况自家那位水神娘娘,按照昔年大骊朝廷颁布一洲的金玉谱牒,从四品,很高了。

      也就是龙州地界,才不起眼,不然搁在藩属小国的山水官场,那可是实打实的一方封疆大吏了。

      那个男人还是坚持己见,“只管传信水府,我就在这边等着水神娘娘。”

      妇人有些失落。

      以前的泥瓶巷少年,好像不是这样的。

      陈平安也不好解释什么,若是自己直接去水府,她这个庙祝就白当了。

      可如果让她飞剑传信,叶青竹就得念她的情,这位水神娘娘会觉得没白请你当庙祝。

      陈平安坐在水神庙门外的台阶上。

      小米粒挠挠脸,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总觉得又给好人山主添麻烦了。

      她其实一开始,就只是想着在红烛镇那边耍一耍,就可以打道回府。

      但是好人山主只是摇头不答应,她总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抱住他的腿不让走吧,小陌先生就在旁边呢。

      小陌没有坐在陈平安身边,而是坐在了最右边。

      如此一来,小米粒就坐在了中间。

      江面上,水雾升腾,水神娘娘叶青竹是单独赶来自家祠庙,她脸色微白,无法掩饰的神色仓皇。

      尤其是当她瞧见了自家祠庙门口,那个坐在台阶上的青衫男子,就更背脊发凉了。

      叶青竹强颜欢笑,对那庙祝妇人说道:“你先回里边去,我要与陈先生谈事。”

      庙祝妇人,一头雾水,聊事情,为何不去祠庙里边聊?不得讲究几分待客之道?自己也好备些酒水蔬果。

      只是她哪敢忤逆水神娘娘,返回祠庙里边,跨过门槛后,她悄悄回头,看了眼那一袭青衫的背影。

      妇人一时间又有些失落。

      这么多年,她偶尔想着,哪天与那个曾经的泥瓶巷少年重逢了,对方会不会感到有些……遗憾呢?

      只是她这些小心思,在心湖那边念起就落下了,到最后,还是有几分担心,还有几分放心。

      当年那个泥瓶巷的同龄人,约莫是真的好心有好报,总算不用把日子过得那么苦了。

      因为妇人还是未嫁少女时,曾经跟娘亲在灯下,娘俩一边缝补衣物,一边闲聊家长里短。

      都是些鸡毛蒜皮,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那个当了窑工学徒的少年,他经常会帮她们家做些庄稼活,每次都是主动开口,或是比如农忙时,他就会“偶然”路过田地。而且她们家的稻田,抢水的时节,总是不愁没水。一般人家,晚上去田边两趟就算顶天了,但是独独有个人,不是这样的,经常一整宿,就待在田垄那边。

      之所以会这样,好像是只因为少女的娘亲,曾经去泥瓶巷那边,帮忙办了两场白事。其实在小镇,街坊邻居,只要是没结仇的,往往都会能帮就帮。

      老妇人说泥瓶巷姓陈的那么一家人,都是好人。还说那么个好孩子,不该过得那么苦。

      那夜闲聊,娘亲最后一句话,让妇人记忆犹新,那孩子苦得苦水都苦没了,所以在咱们这些外人这边,才会一直笑脸。

      家乡小镇有句俗语,叫“从不德杀人”。是说一个人,极有礼数,从不说是非。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看着那个叶青竹。

      叶青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那位落魄山的隐官大人坐着,自己站着,岂不是显得居高临下?可自己总不能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吧。

      几乎同时跟小陌抬头,望向落魄山上方的天幕处,有一道纤细剑光落下。

      陈平安站起身,不等他说话,叶青竹就下意识后退一步,陈平安笑道:“没事,今夜就是来见见水神娘娘,邻居多年,都没登门,不合礼数,回头去我们落魄山做客,我再尽一尽地主之谊,请水神娘娘喝酒。”

      叶青竹很想说我不去。

      但她还是默默点头。

      其实陈平安也没真想把她和水府怎么着。

      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小米粒的意思。而这一路走来水神祠庙,小米粒始终微皱着的眉头,一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是答案了。

      陈平安抱拳告别。

      叶青竹赶紧施了个万福,没死不说,还没被打。

      看来自己偷偷去别的祠庙烧香祈福,还是有用的。

      至于去落魄山做客一事,简单得很,拖字诀!

      小陌忍俊不禁,这位水神娘娘混到这个份上,大概是真知道苦头的滋味了。

      原路返回,去往红烛镇,陈平安笑了起来。

      是宁姚返回飞升城后,竟然让郭竹酒来浩然天下这边了。

      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问道:“下次你看门,水神娘娘来做客,怎么办?”

      小米粒甩着两条小胳膊,笑哈哈,“我胆儿可大,就算只有一个人在门口,都么的事,还要请水神娘娘喝茶嘞。”

      陈平安笑问道:“那有没有瓜子待客?”

      小米粒皱了皱眉头,立即就笑呵呵了,“想啥呢,我气性可长,一颗瓜子都不给的。”

      陈平安笑道:“这么记仇啊?”

      小米粒蹦蹦跳跳,摇晃着脑袋,嗷呜一声,哑巴湖的大水怪,我可凶。

      落魄山竹楼那边,赶来一大堆凑热闹的人,只有裴钱最呆滞无言。

      郭竹酒一样眨眼睛,不好,大师姐如今个子不矮了啊。

      白玄立即以心声与这个自称是隐官弟子的家伙言语一番,说得请你郭竹酒帮个忙,帮自己跟裴钱当个和事佬,只要事成,必有厚报。

      郭竹酒点头答应了,小事一桩。

      她一个脚尖点地,身形向前跃出,在空中递出一只手掌,裴钱脸色尴尬,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掌,所以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击掌一次。

      少女的身形落在裴钱身后,站在原地不动,背对着裴钱沉声道:“大师姐,卖我一个面子,你与白玄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如何?”

      裴钱收起手掌,揉了揉额头,“好的好的。”

      郭竹酒走到裴钱身边,开始绕着裴钱兜圈子,最后她伸手挡在嘴边,在裴钱耳边小声嘀咕道:“大师姐不小唉。”

      裴钱翻了个白眼。

      白玄打定主意,自己以后就跟着那个郭竹酒混了。

      什么裴钱……

      见那裴钱又用那个招牌动作斜眼自己,白玄立即缩了缩脖子,抬头看月。

      虽然已经知道郭竹酒来到落魄山,陈平安却没有立即返回,而是让小陌带着小米粒先回,自己单独去往小镇。

      走在泥瓶巷中,陈平安独自一人,没有在自家祖宅那边停步,而是一直走到了顾家祖宅。

      曾经有个还不是妇人的年轻女子,一家三口住在这边,她爹娘逝世后,就嫁给了个姓顾的外乡人。

      所以后来,她克死了男人,成了个寡妇,小镇很多人都说是怪她自己,因为被那个两家宅子离着不远的孤儿害了。

      早年那个孩子接连死了爹娘,她就该知道轻重的,竟然还敢那么帮忙操持白事,甚至还要守灵。

      后来她带着孩子,艰难生活,就又有人开始说怪话,说等着瞧吧,迟早连你顾家的那根独苗,都要被那个姓陈的克死了,早晚的事。

      陈平安双手笼袖,后退一步,背靠着墙壁,望向那座如今已经空无一人的老旧宅子。

      有次大半夜,当时还没去当窑工学徒,睡眠浅的消瘦少年,立即就听到了巷子里边的声音。

      外边有人似乎脚步匆匆,还摔了一跤,便有了撕心裂肺的哭腔,少年顾不得穿上草鞋,就光着脚跑了出去。

      一摸那孩子的滚烫额头,再摸脉象,少年哪怕只是粗通药理,也知道不妙。

      先让那个只是哭的妇人,不担心,再从妇人手中接过孩子,他抱着孩子一路飞奔,跑向杨家铺子。

      双手抱着孩子的少年,使劲用额头敲着杨家铺子的大门,大半夜的,没有响应,满头汗水的少年就开始用脚踹。

      终于让一个住在后院的老人,披衣开门,朝那个踹门震天响的少年,劈头盖脸骂了句没教养的东西,急着投胎?

      可杨爷爷最后还是救下了小鼻涕虫。

      后来认识了刘羡阳。

      顾璨是一个打小就性情凉薄的孩子,这个小鼻涕虫,养不熟的。

      这甚至不是外人说的,而是刘羡阳说的。

      不过刘羡阳也说,不管如何,顾璨独独对你,还是很念情的。

      陈平安闭上眼睛。

      小时候,自己两次披麻戴孝,为爹娘送行,队伍里,都有那个年轻女子的身影。

      后来,还有她的那次开门。

      不管她以后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所以就算天塌下来。

      都别想着顾璨死在我眼前。

      我可以死,顾璨都不会死。

      陈平安双袖一震,直接化虹落在杨家铺子的后院。

      进入李槐说的那间厢房,桌上只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内容,就只有一句话。

      民以食为天,你吃饱了吗?

      陈平安默不作声,只是将这封信收入袖中。

      桌上还有一根崭新旱烟杆,和一袋子烟草。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凭借记忆,点燃旱烟,结果只是一口,就被呛得不行,咳嗽不已。

      屋内一时间烟雾缭绕。

      并无异样,陈平安又硬着头皮抽了一口旱烟,心绪起伏,诸多记忆,走马观花。

      不知为何,刹那之间,杨老头的嗓音竟然在心湖间响起。

      陈平安,在你眼中的书简湖所有枉死之人,其实下场都很好,不但皆有今生或来世,而且都有额外的机缘与福报。

      此事崔瀺早有安排,无一例外。

      那些人在死前以及死后,崔瀺都见过聊过,各有所求,故而有些人的惨死,是障眼法,其实早就得了份钱财或是修行机缘,有些人是甘愿一死,也要脱离书简湖这座苦海,得到一个安稳的来世。

      崔瀺曾经来此,与我解释此事,说他要让一个原本自认问心无愧的人,一辈子都要因此心怀大愧疚,要有大牵挂,不至于将来修行登高,越来越不像个人,只因为觉得自己不曾亏欠这方天地丝毫。所以他要在你的心坎上,砸出一个大坑,让你用一辈子去辛苦修补,要你这个从小就早慧的聪明人,偏要必须去庸人自扰。即便你此刻已经知晓真相,又如何?你依旧会带着那份挥之不去的愧疚,在人生路上继续走下去。

      陈平安最后离开屋子,手持旱烟杆,坐在檐下那条长凳上,翘起腿,眯起双眼,吞云吐雾。

      杨老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披星戴月,人间大美,此行走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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