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0章 堠台鬼哭夜谏迟,朽木断戈空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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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0章 堠台鬼哭夜谏迟,朽木断戈空遗策
太兴十年,四月。
司马懿率领的偏军支部,遇到了在山谷间布防的曹军。
这二线的曹军部队,修复了一个东汉早期的堠台,扩建成了一个山谷间的防线,控制了狭窄的山道。
这堠台或许是东汉留给曹军的一个『遗产』,一个意外的财富。
重建当然比新建要容易些,再加上曹军对于汝南南阳地区也颇为重视,所以重修的堠台防御力量也不错。
当然,这也是曹军不得不重视的地区,毕竟这里不仅是联系着荆州和豫州,也是曾经的帝乡,所以曹军从前几年开始就在山道上修建了一些防线,甚至为了减少补给难度,还在许县南面设立了一些中转基地。
这些防线虽说不大,却把骠骑军在武关的防线学了个大概,防线前面土墙和壕沟纵横,土墙上有些大投石车和弩车的台位,防线后面还有不少盾车作为后备,如果前沿的防线被攻破后,也能用盾车迅速进行反攻。
司马懿的任务,当然并不是真的要用他手下的兵卒就直接攻下汝南南阳。
或者说要和曹军死命消耗。他进攻曹义这里,其实只是佯攻,主要还是为了策应骠骑大将军的行动,以此迷惑曹军,但是并不代表说司马懿就可以在这里划水,打还是要打一下的,而且还要打得像模像样。
于是在司马懿的指挥之下,对于山道堠台进行为期三天的进攻。
司马懿带来的兵卒,和防守的曹军在山道和山道两侧的山中,和曹军进行交战,并且也对于堠台上的曹军投石车和弩车,用投石车进行反制。
不过么,不知道是司马懿的运气用光了,还是曹军的运气变好了,反正司马懿的投石车并没有如愿的打掉堠台上的投石车,反而被曹军砸坏了两台……
曹军的防守很坚定,似乎有点保家卫国的味道。
这一点,或许可以理解。
毕竟这一次,可以说是司马懿打到了曹军他们的家门口来……
反观在山林间的斥候战,骠骑军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只不过在堠台的争夺上,却因为地利的关系,司马懿处于相对的劣势。到了第三日,司马懿组织了一次多兵种的强攻,攻破一处壕墙,随即又被曹军甲兵精锐一波反扑打了出来。
完成了这个步骤后,司马懿认为已经达到佯攻牵制的目的,所以带领人马缓缓撤离曹军堠台区域。
这次骠骑军进攻阵亡不到百人,而曹军的伤亡数目大概是骠骑军的两到三倍。
司马懿撤离后,曹军随即派出了斥候追踪,却发现骠骑兵并没有完全撤走,而是在鬼哭隘偏东北方向的五十里处的一个废弃军堡附近,开始修筑工事,似乎要囤积粮草,进行休整。
这道工事阻拦了曹军斥候往北查探,也使得双方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停滞时期。
随后司马懿迅速调转了方向,派遣兵卒,绕行伊阙道,对于伊阙方向的曹军进行攻击。
伊阙关南段残留的曹军纷纷后缩,夏侯献统领曹军残兵,试图用在山上的一些山堡和军寨进行抵抗。
但显然不是司马对手,夏侯被打得节节败退。
此时的汝南南阳等地,虽然是东汉的帝乡,也曾经一度是最为繁华的地带,但是当下的实际重要性已经远远的不如许县邺城等地,更多的是一种政治上的意义。
司马懿摆出了一副要绕道汝阳,甚至又要打通和南阳宛城,以及要和武关道勾连起来的姿态,在崇山峻岭之中扫荡残留的曹军军寨,在连续攻破了好几个曹军小军寨之后,夏侯献也无法继续坚守山线。
消息传回到了曹义之处。
『敌军是要绕道?』一个有着一些美髯郎雏形的年轻文官,看着地图喃喃自语一番,然后对面前的曹义说道,『这一来一回,至少有千里之遥……若是真绕道,我们还轻松些……』
这面貌和荀彧有七八分相似的人,便是荀彧之子,荀恽。和曹义夏侯献等一样,都是属于官二代。不过他的威信在山东很低,包括曹义夏侯献等也是一样。所以荀恽也没办法说立刻能够整合汝南和南阳剩余的战力,对抗骠骑军,只能是依靠自己的父辈的名头来指挥曹军精锐。
如果是荀彧在这一线指挥,多半不会说出『轻松』二字……
历史上不管是荀恽还是曹义,亦或是夏侯献,都没有多少高光时刻,或许是三国大后期局势基本已经定型,也或许是他们作为官二代,已经脱离了基础的军务,属于可以在后方指手画脚而不需要亲自上阵搏杀的类型了,自然也就少了几分铁血的加持。
荀恽的话音在略显空旷的官署厅堂里落下,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试图掩饰紧张的轻快。他口中的『轻松』二字,像羽毛般飘在空中,却沉甸甸地压在另一旁曹义的心上。
曹义,作为曹氏家族的二代,虽然说不是曹洪曹仁等重要人物的亲子,但是也算是曹氏一代的从子,或者叫做族子。他拜倒在曹仁之下,算是曹仁的子辈。
他此刻正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南阳与汝阳之间那条蜿蜒的、代表司马懿进军路线的墨线上敲打。他比荀恽年长几岁,也经历过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事,父辈如山岳般的威名与功绩,既是光环,也是枷锁。
『轻松?』曹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长倩啊,司马其人,岂是易与之辈?他佯攻堠台三日,伤亡不过百,却让我军折损倍之,如今又在我腹地拔寨穿行,如入无人之境……他摆出绕道汝阳的姿态,焉知不是疑兵?焉知不是欲将我军牵制于此,为骠骑大将军主力东进创造战机?』
他猛地抬头,看向荀恽那张酷似其父、却少了那份经岁月与乱世磨砺出的沉稳与深邃的脸庞,『别忘了,骠骑大将军的大军,还在汜水关西面虎视眈眈!我们这里,是侧翼!侧翼若失,后果不堪设想!』
荀恽被曹义这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有些窘迫,白皙的面皮微微泛红,旋即心中涌动起了一些恼怒。他心中也知曹义所言非虚,但那份属于颍川荀氏嫡子、名士之后的骄傲,让他本能地抗拒被如此直接地质疑。
他挺直了背脊,试图找回话语权:『曹兄所言甚是。然则,司马兵少,深入我境,补给艰难。他绕行伊阙,看似锋芒毕露,实则孤军深入。我军只需稳守要隘,待其师老兵疲,或等都亭侯西线腾出手来,自可聚而歼之。至于骠骑主力……自有丞相与令君在正面应对,我等只需确保侧翼不被其突破,便是大功一件。』
荀恽刻意加重了『大功一件』的语气,仿佛在给自己和曹义打气。
曹义看了荀恽一眼,没有立刻说些什么。
荀恽所言,也不无道理。
要说荀恽相貌么,确实有荀彧年轻时的七八分模样,但是智慧这种东西,很难遗传。荀彧能有出众的智慧,除了其个人的天赋之外,很重要一点是当时的荀彧并不是当家做主的人选,而是在众多荀氏子弟当中竞争而出。
可是到了荀恽这一代,需要经过像是荀彧那样的激烈竞争么?
他们享受优厚的生活,舒适的环境,充裕的物质,阿谀奉承的日常,如果不是这一次骠骑军大军压境,他们甚至还在悠闲度日,逍遥歌舞。
历史上的荀恽么,不知道是因为对于曹操怀恨在心,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反正荀彧死后,虽然荀恽继承了荀彧的爵位,但是并没有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反而是与曹植友善,和夏侯尚不睦,这引起曹丕的极大不满,于是荀恽也『早逝』了……
就在这时,亲兵通传:『报!典农中郎将韩将军率部来援!』
荀恽和曹义对视一眼,眼神中均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典农中郎将韩浩,也算是老资格了。
不过么,韩浩是河内人,并非曹氏、夏侯氏或颍川顶级士族的核心圈层,但他是曹操起兵时的元从旧将,老于军务,尤善屯田和后勤,更以刚毅果敢、敢于直言著称。此次是奉命从后方带兵及部分粮秣前来支援曹义此处的侧翼前线。
过了不久,韩浩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虽说年岁已经四十开外,两鬓须发已见花白,但身躯依旧挺拔如松,甲胄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眼神锐利如鹰。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末将韩浩,奉命前来听调!』
虽然说韩浩口称『末将』,但是实际上韩浩的战斗经验,比曹义和荀恽加起来,再翻倍一下都还要多。只不过因为曹操政治集团的特性,所以韩浩升职的速度,远远逊色于曹氏或是夏侯氏的人员。
『元嗣兄辛苦了!』
曹义作为此地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连忙上前行礼。
而荀恽作为军师参事,却是微微颔首,矜持地拱了拱手。
寒暄几句,韩浩便直奔主题,询问当前战况。
曹义大致介绍了司马懿佯攻堠台、拔除外围军寨、疑似绕道的情况,以及己方的防御部署。
韩浩听完,浓眉紧锁,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司马懿进军路线,最终停留在那个被司马懿占领并开始修筑工事的废弃军堡位置,又看了看伊阙方向被攻击的军寨。
『二位,恕我直言……』韩浩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末将以为,司马氏的意图绝非仅仅是绕道或打通武关。他占据此地……』
韩浩点了点地图上的那个废弃军堡的位置,『此地扼守要冲,若是司马氏修缮工事,完备防御,其意多半是要于此建立据点,长期袭扰……甚至截断我军与荆襄,许县之间的联络!此堡位置刁钻,若经营得当,可成插入我侧翼的一颗钉子!伊阙方向的攻击,更像是掩护此处的动作,并进一步压缩我军活动空间,制造恐慌。我军当务之急,应趁其立足未稳,工事未固,速派精兵夺回此堡,拔除这颗钉子!若待其粮草囤积、工事完备,再想拔除,恐要付出十倍代价!』
韩浩的分析一针见血,直指要害。他提出的策略也符合兵法常理,趁敌立足未稳,主动出击。
然而,这番老成谋国之言,落在荀恽和曹义耳中,却激起了别样的涟漪。
你一个异姓中郎将,来了之后,连坐席都没有焐热,就开始指手画脚了?
这是几个意思?
曹义心中其实隐隐认同韩浩的判断,他渴望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证明自己不逊于父辈。
但是么……
韩浩所言『速派精兵夺回』,不仅是要消耗手中并不多的精锐曹军兵卒,而且意味着要承担出击失败的风险。万一失败了呢?
损兵折将,丢失据点,这个责任谁来担?
司马懿的狡诈他是领教过的。
上一次援救夏侯献,走到了半路就遇到了埋伏,这一次呢?
能确保司马懿没有再搞什么埋伏?
若是兵力消耗,精锐损失了,他在这里又要怎么防守?
那处军堡地形重要,难道此处的旧堠台就不重要了?
他曹义输不起!
这份对失败的恐惧,在父辈光环的映衬下,被无限放大,压倒了求胜的渴望。
思索了片刻之后,曹义他更倾向于荀恽之前『稳守』的策略——
至少不容易出错。
曹义看了荀恽一眼,『军师参事,你以为如何?』
荀恽皱眉看着韩浩,心中之前被曹义责问的不满,现如今转移到了韩浩身上。
曹义责备他也就算了,毕竟谁让曹义姓曹呢?
但是你个韩浩姓什么?
你爹是谁?
荀恽的内心本能反应,直接体现出封建王朝世家子弟的傲慢。
对于他们这样的二代,或是三代来说,见面先问候对方父亲,不是什么侮辱性的言语,而是确定和对方相处的高低之分。如果对方父亲的职级高过自己的父亲,那么自己也就是对方的跑腿小弟,端茶送水的也不在话下,反之亦然。
至于能力么,在封建官场之中,是处于相对次要的位置。
萝卜坑就算是引来了人参,那么宁可毁了事先挖好的萝卜坑,也不容许人参混进萝卜的行列。
韩浩的直言不讳,尤其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荀恽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才是军师参事!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战略战术的策划者!
荀恽听从曹义的指令也就罢了,毕竟曹义是主将,但是韩浩这样一个非核心圈层、非顶级士族出身的『老兵』,凭什么在他们这些名门之后面前如此指手画脚?
搞得仿佛他们这些坐镇指挥的公子哥儿不懂军务似的!
还讲什么兵法,真是笑死人了!
你韩浩看过的兵法,难道还能比我家里的还多?
于是乎,韩浩的这些『经验』之谈,在他们眼中,变成了『老兵痞的固执』和『不懂大局的偏见』。
荀恽甚至觉得,韩浩如此急切地主张进攻,是不是想抢功?
荀恽回望了曹义一眼,在这一刻两人似乎心灵相通。韩浩的任务是带兵和粮草来支援,是来听他们指挥的,不是来教他们怎么打仗的!
韩浩他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指手画脚什么的就算了!
荀恽轻咳一声,晃动了手中的描金扇,『韩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然这司马氏极其狡诈,焉知此非诱敌之计?我军新遭挫败,失太谷关隘,士气未复,若是强行远征,恐怕力所不逮。且此堡地势险要,强攻恐伤亡过大。为稳妥计,某以为当加固各处防线,严密监视其动向,待探明其真实意图,并禀报丞相定夺后,再行定策。』
韩浩皱了皱眉头,但是也不能说什么『上报丞相』有什么不对,他只好比较委婉的说道:『如今军情紧急,这上报丞相……』
曹义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和居高临下:『军师参事所言极是。中郎将一路劳顿,麾下兵卒亦需休整。当前首要,是稳固现有防线,确保粮道畅通。至于那座废弃军堡……司马氏若真以为能在此立足,未免太过天真。待我大军云集,或待其补给线拉长,自会露出破绽。届时再行雷霆一击,方为上策。』
『大军云集』?
『雷霆一击』?
韩浩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曹军当下哪里还能有什么『大军云集』,『雷霆一击』,能『亡羊补牢』填补窟窿就算是不错了!
韩浩看着眼前这两位年轻的主将,一个犹豫不决,一个眼高于顶。
他久历行伍,如何看不出他们话语背后的怯懦与傲慢?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韩浩踏前一步,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二位!战机稍纵即逝!根据河东之战,可知司马氏用兵,向来虚实难测。若待其站稳脚跟,联络武关或宛城,则门户洞开,侧翼危矣!届时骠骑主力若是趁势南下,我军腹背受敌,悔之晚矣!末将愿亲率本部兵马,趁夜突袭,定将此堡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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