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8章 朱砂点破兄弟义,铜漏滴尽鬼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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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8章 朱砂点破兄弟义,铜漏滴尽鬼雄心
更深露重,铜漏滴答。
烛火通明,驱不散帐内沉甸甸的压抑。
熏香袅袅,却盖不住那无形中弥漫的铁锈气味。
这似乎是权力相互绞杀之后,残留的气息。
就像是人类媾和之后,也会留下一些气息一样。
生,或是,死。
人类最大的权力,并不是和自然抗争,而是决定他人的生死。
交配的权力,是决定自己和他人的生。
判决的权力,是决定自己和他人的死。
媾和,恰巧就是相互摩擦的过程当中,达成最后的妥协。
在封建王朝之中,直至中世纪的王国,不管是一东还是二细,亦或是其他的大大小小,表述出来的都是同一个意思,统治者即便是吃不下都吐出来了,宁可倒在阴沟里,吐在厕所中,都不会便宜了无权者。
曹操同样也吃不下了……
可是依旧要吃。
他不能松手,也不能放开手中的肉。
否则……
在曹军大营之中,曹操正伏案批阅军报,烛火在他深陷的眼窝旁跳跃,映照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
朱笔在竹简上圈画,每一个红圈都像是一道无形的绞索,勒紧着那些可能威胁他权柄的名字。
这是准备要清理的一批士族子弟的名单……
他的动作沉稳有力,仿佛天下大势尽在掌中。
然而,就在笔尖悬停的瞬间,一阵毫无征兆的、尖锐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太阳穴!
『呃!』
曹操闷哼一声,手中的朱笔掉落,在桌案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如同迸溅的血。
他猛地捂住额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痛楚来得如此迅猛而诡异,似乎是他惯常的头风发作,也似乎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悸动。
像是死神的狞笑,又像是命运冰冷的叩击。
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中,毫无缘由地、清晰地浮现出一张脸……
夏侯惇的脸。
不是当年长社并肩冲杀的豪迈,不是官渡之战时战场搏杀的勇烈,也不是平日里憨直忠厚的模样……
而是那张在安邑囚笼中,他通过密报想象出的,一张被绝望和颓废侵蚀的脸。
那张脸,此刻在他脑海中,正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解脱与无尽悲凉的光芒笼罩,然后……
骤然黯淡下去,如同在夜风之中熄灭的残烛。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曹操的心脏。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洞悉结局后的冰冷确认。
『元让……』
曹操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
他缓缓松开捂住额头的手,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
尘埃落定的了然。
他慢慢闭上眼。
黑暗中,夏侯惇黯淡下去的面容,与乐进浴血搏杀的幻影、曹休临死前不甘的眼神、丁夫人悲戚的泪水、陈宫的唾骂、孔融的嘲讽……
还有那曹昂腐烂的尸体……
无数张在通往权力巅峰路上倒下或即将倒下的面孔,层层迭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呈现在曹操眼前。
他们都是代价,是他曹操驾驭这艘名为『霸业』的巨舰时,必须抛下的压舱石。
权力,这至高无上的权柄,沉重如山,冰冷如铁。
他错了么?
曹操的心思,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冷酷而清晰地流淌着……
夏侯惇,他的同族兄弟,他的左膀右臂……
这一切情感与功勋的重量,在冰冷的政治天平上,都需重新称量。
一个被俘的夏侯惇,其价值几何?
夏侯惇是曹魏军魂的象征之一。
被俘,本身就是对军心士气的沉重打击。
若敌人以其为质,索要巨额赎金或战略要地,曹操给是不给?
给,则资敌、损威;不给,则寒了将士之心,尤其寒了夏侯氏宗族之心。
斐潜是何等人物?
就算斐潜不会用,焉知他手下的谋臣,不会用尽手段,从夏侯惇口中撬出曹军机密?
或者更毒辣的方式,利用夏侯惇的身份,在曹营内部制造猜疑、离间?
夏侯惇的忠诚毋庸置疑,但肉体凡胎,能承受多少酷刑?
万一……
夏侯惇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变量。
曹操他无法预测斐潜会如何利用这颗棋子,这让他如芒在背。
最好的策略,自然就是消除不稳定的变量。
一个活着的、被俘的夏侯惇,其潜在的风险和政治代价,已远远超过了夏侯惇作为元勋的『剩余价值』。
夏侯惇的忠诚,也只有在死亡时,才能被完全掌控,转化为『忠烈』的符号,用于激励而非掣肘。
当然,曹操这么做,也有可能会引出夏侯氏的怒火。
毕竟夏侯惇不仅是统帅,更是宗族的支柱。
夏侯惇的死,必然引发夏侯氏内部的滔天怒火,这怒火首先会烧向执行任务的乐进,但最终,矛头会隐隐指向他这个决策者。
然而,这怒火,恰恰也是曹操可以利用的。
夏侯氏已经没有核心人物了……
这代表着,其势力必然受损,对其他宗族和外姓将领而言,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可以用厚葬、追封、抚恤来平息夏侯氏的悲愤。
宗族的悲伤,是权柄巩固的养料。
夏侯惇的死亡,在削弱夏侯氏的同时,也强化了他曹操作为唯一核心的绝对地位。
亲情?
兄弟情?
在维系权柄永固的大局面前,都是可以牺牲的代价。
夏侯惇是他的兄弟,但更是他权力版图上的一个节点。
当这个节点可能成为溃堤的蚁穴时,必须被无情地移除。
创业的时候是兄弟,但是创业成功之后,想要躺下来一起享受的,就不是兄弟了。
乐进,忠心耿耿的猛将,正是执行这肮脏任务的最佳人选。
乐进成功了,那是乐进忠勇;失败了,乐进就是天然的替罪羊,可以平息夏侯氏的怒火,承担『营救不力』的罪责。
乐进无论成功与否,都注定被这权柄的绞索勒紧脖子。
曹操对此心知肚明,且认为这是必要的牺牲。
权柄需要忠犬,也需要在必要时被抛弃的弃子。
『自愿』这个词,是曹操对自己、对天下、对历史最后的遮羞布。它试图将一场冰冷的政治谋杀,粉饰成壮烈的忠义之举。
夏侯惇是『自愿』的吗?
乐进是『自愿』的么?
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结果』。
重要的是符合权柄的需要,重要的是史书可以这样写。
曹操眸子里再无半点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深。
如渊。
如狱。
他重新拿起朱笔,仿佛刚才那阵心悸和脑海中夏侯惇的幻灭,从未发生过。
他蘸了蘸朱砂,笔却悬在半空。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大帐之外,无边的黑暗上。
在至高无上的权柄面前,所有人都不过是蝼蚁,是棋子,是附着其上汲取养分寄生虫,亦或是等待被碾碎的伥鬼。
夏侯惇是伥鬼。
他一生征战,为曹操的权柄添砖加瓦,最终却因这权柄的需要而被牺牲。他的忠诚,成了勒死自己的绞索。
乐进也是伥鬼。
他忠诚地执行命令,无论那命令多么冰冷残酷,最终也将被这权柄吞噬,成为平息怒火的祭品。
他曹操自己,何尝不是最大的伥鬼?
他被这名为『权力』的巨兽所驱使,为了维系它、喂养它,必须不断献祭,献祭敌人,献祭朋友,献祭兄弟,甚至献祭自己的一部分人性。
每一次这样的献祭,都让这权柄更加沉重冰冷,也让他自己离那个曾与夏侯惇月下对饮的曹孟德,更远一步。
那么,自己什么时候,从人,变成了鬼?
曹操闭上眼,思索着。
或许,是从自己开始『多疑』的那个时候吧……
多疑,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毒。
这毒,并非曹操生而有之,而是被残酷的现实一勺勺喂出来的。
第一口毒,就是洛阳北门尉的少年意气。他执法严明,棒杀蹇硕叔父,换来的是明升暗降,远调顿丘。权力的第一次打击告诉他,规则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脆弱如纸。忠诚和正直,有时换来的不是赏识,而是忌惮和放逐。
第二口毒,吕伯奢一家的血。也是他心中永远洗不去的污点与梦魇。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嘶吼,是他恐惧催生的极端防御,也是多疑之毒,第一次赤裸裸的爆发。
第三口毒,第四口毒……
都是背叛。
倾尽全力,几乎家底赔光,可是招募而来的兵卒,拿了他的兵饷,却一夜之间背叛了他。
将张邈视为好友,将身后托付给他,结果却迎来了再一次的背叛……
背叛,彻底浇灭了他对『情义』的最后幻想。
他开始明白,在权力的棋盘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忠诚需要用最严密的监视和最冷酷的手段来维系。
自此,他看谁的眼神,都带着审视与防备。
梦中惊醒,枕边常备利刃;入口的饮食,必先由亲信尝过;将领出征,其妻儿必留为质……
这些,都是多疑开出的恶之花。
明知道多疑如跗骨之蛆,为何不改?
因为,不能改!
曹操睁开眼,眸中再无半点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深,如九渊寒潭。
他深知多疑的代价……
然而,在东汉末年这个政治环境极端恶劣的修罗场,多疑不是性格缺陷,而是生存的本能!
山东之地,中原之内,好人不长命!
曹魏政权内部,从一开始,就有隐患。
夏侯氏、曹氏宗族势力庞大。如夏侯渊、曹仁,其忠诚虽毋庸置疑,但其家族势力的膨胀本身就对曹操的绝对权威构成潜在威胁。颍川荀氏、陈氏,冀州崔氏等世家大族,根基深厚,盘根错节,他们依附曹操是为了家族利益,一旦曹操势弱或有更优选择,背叛并非不可能。
寒门出身的将领如乐进、于禁,虽忠心可用,但也可能被各方势力拉拢利用。
曹操必须像最高明的棋手,利用宗室压制士族,利用寒门制衡宗室,利用皇权的虚名统合各方。任何一方的失衡,都可能引发倾覆。
从被通缉的逃犯,到割据一方的诸侯,再到权倾天下的丞相,曹操深知『在野』与『执政』的身份的转换意味着什么。他曾经是规则的破坏者,现在则必须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和维护者。任何挑战现有秩序的人,无论是外部的敌人,还是内部的潜在威胁,都必须被无情碾碎。
多疑,就是他维持这种绝对掌控的神经末梢。
也是他维持统治的最后手段。
『报!』大帐之外,传令兵卒急急而来,『温县急报!』
『传!』
曹操沉声说道。
信报递送到了案头,灯火之下,每一个墨色,似乎都弥漫着烽火的气息。
曹操看过了一遍,沉吟片刻,『来人,传文若前来。』
荀彧很快的来了,就像是他根本也没有睡觉的习惯一样。
曹操将信报递给了荀彧,沉默着,没说什么。
『骠骑到了河内?』荀彧很快的看完了信报,颇为惊讶。
信报是程昱送来的。
程昱表示,他派遣的探子,装成是河内的士族子弟,前去拜见『斐潜』,虽然没有得到『斐潜』的接见,但是远远看到了斐潜,也算是证明了『斐潜』到了河内……
虽说程昱没有在信报之中明确表示什么,但是潜在的意思是他在河内的『诱饵』工作现在已经完成了,成功的引诱到了骠骑!
诱饵么,若是钓到鱼之后,不能及时扯一把,那么就等于是将诱饵送进了鱼肚子里面了。
『若是据此报……』曹操起身,站在了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屏风上的地图之前。
他的声音低沉,在偌大的军帐中回荡,仿佛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诱饵……或许已成……』
他背对着荀彧,目光投向舆图上河内温县的位置。
在舆图上,温县的墨色似乎刚好被一盏油灯的光晕笼罩,显得有些刺眼,让曹操难以看清,『文若……汝以为,这鱼……上钩了么?』
灯火摇曳。
荀彧皱眉端坐,久久不语。
曹操也没有敦促,只是站在地图之前,也是沉默。
荀彧修长的手指再次拂过那份薄薄的帛书,仿佛要透过墨迹,触摸到河内温县那被围困的城墙,感受到程昱此刻的心境。
这一份信报,是程昱以性命为墨写下的赌注。
真,假,虚,实。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点点的错误,就可能演变为胜负之间的无尽鸿沟。
所以,程昱也不敢确凿的写明斐潜确实在河内,只是描述了他手下的探子的『所见』……
『明公所虑极是。』
荀彧终于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冷静得与帐内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程仲德以身为饵,诱骠骑入彀,其心可嘉,其胆可佩。然……骠骑绝非易与之辈。此人用兵,常虚实相生,奇正相合。他若真意在河内,倾巢而来,则温县危如累卵,仲德恐有覆灭之虞;他若只是虚张声势,以疑兵示我,则我等援救仲德,轻者徒耗兵力,奔波劳累,重者……』
程昱是不是真的『自愿』以身为饵,这并不重要。
山东中原之地,封建王朝之中,一切过程都可以忽略和改写,只有结果才是最为重要的。
『臣以为,若仅凭一二子弟所言,便是发兵河内……』荀彧沉声说道,『实为不智也。』
曹操缓缓转过身,直视荀彧,『以文若之意,程仲德信中所述……这骠骑现身之事……不足为凭?或是……捏造伪报?!』
荀彧接口道,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明公,此非伪报也,乃远见之……本身便是最大的疑点!』
『嗯?』曹操踱步至案前,手指重重敲在程昱信报上,『文若是说……这是骠骑,有意为之?』
『骠骑之重,乃全军之所要,关中之要害,岂能轻易暴露其所在?』荀彧缓缓的说道,『两军交战,乃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中军之要害,被敌方所察……其中之要害,骠骑不可能不知道……』
曹操皱着眉,捋着胡须。
『正因为骠骑素来谨慎……而此刻,敌我大战方酣,他竟轻易让「河内士族子弟」近前?此事实在是……太过刻意,太过……顺遂了。仿佛就是要将「骠骑在此」之事,亲手送到我们面前一般。』
荀彧抬着头,眼眸当中闪耀着华光,『虽说兵家之事,有一疑则当另以计之,然如今之局,不容稍忽!若是骠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错而失之,也必为憾事!故而程仲德急信而至此,非其不知其所疑,乃不愿失所机也!』
曹操闻言,点了点头,『文若此言,甚为中肯。』
曹操原本对于程昱这种不太明晰,甚至连一个『建议』都没有信报,很是不满意。
毕竟如果是一般的普通将领军校,那倒也罢了。
作为程昱,也是谋臣之一,怎么能拿着这种不能确定真假的信报送到曹操桌案之前?
可是荀彧这么一说,程昱的这个『疏忽』,就变成了程昱也无法确定真假,只能向曹操求助,请曹操来指点决断……
这就很合理了。
荀彧顿了顿,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钉,铿锵有力,『臣以为……此事关键之所在,并非见其人!乃查其虚实!是带着三万精骑,还是仅有一千疑兵?这才是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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