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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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他内疚的是,在他病倒以后,吃喝拉撒全得人照顾。他很难想象,每天还要上班的妻子,是如何在艰难中撑起了家中一切。可蕴琳不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当他睡觉时蕴琳在熬药,当他醒来时蕴琳给他擦脸。滚烫的洗澡水,温热的床铺,干松的衣裳,熬得起皮的小米粥,从没短少过。
随着蕴琳的脸庞日渐憔悴,过去的那个静美高贵的少奶奶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张罗生活琐事的勤快主妇。而他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感动和伤感。
有妻如此,幸甚至哉。
只可惜,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无多了。现在无论是八珍鸭舌还是豆汁稀饭,对他都没有了意义,他的生命如摇曳的油灯,在“顺其自然”中渐渐熬尽。为此,他不只一次替妻子的晚年设想,而每每一想到“形单影只”、“无人为伴”这几个字,他就忧心重重,无法成眠。
夫妇是树,儿女是花,有了花的树才能显出根儿深来。除了爱妻,另让洪禄承挂心的,也就是儿女们了。
他的膝下子女双全,这本是一种福分。可生在这个家庭,对这些孩子们却是天大的不幸。他的儿女们从没跟他享受过什么富贵的日子,反而都因为他这个资本家的爸爸吃尽了瓜络儿(土语,指牵连、连累)。背负着高成分的重负,他的孩子们不仅无望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甚至连基本生活和人格尊严都无法保证。
好在如今的空气远比旧日宽松了,压力也减轻了不少。他只求自己的儿女有一天能彻底走出蔽日的阴霾,能够永远平等地与工人、农民、士兵、干部享受一样的国民待遇……
“爸,您快喝了吧,我用扇子扇了会儿,药不烫了。”洪衍茹的声音再次响起。
洪禄承睁开眼,女儿已端着药走近床头,那额头细密的汗珠让他一阵心疼。他再没多言,忍痛努力支起身子,接过药碗,一气灌下。
洪衍茹轻轻笑了。待父亲喝完,又给他倒了白水清了口,这才接过空碗。
这种体贴实在让人熨帖。
其实,无论打哪儿来说,洪禄承也是最喜欢这个老闺女(京城话里“老”是最小的意思)。
首先,洪禄承有三个儿子。可三个儿子三只虎,不免让他觉得身边少了点细腻柔软的东西。而洪衍茹却是家里唯一的女孩,既承继了其母精致的相貌也承继了温柔的性格。正好弥补了这个遗憾。
第二,既然是女儿,那总归要出嫁的,以后到了夫家也难免要受婆婆的气。那么在家的日子里,洪禄承就觉得女儿天公地道地应该多受些父母的宠爱。
第三,洪禄承这个十四岁的女儿,还特别的乖巧懂事,是家里最让父母省心的孩子。不仅学习成绩在学校里名列前茅,而且打小就已经自觉地帮着家里操持家务了,这可是件顶不容易的事。
只可惜,洪禄承能给予女儿的关爱却实在有限。因为洪家的没落,洪衍茹自幼不仅缺食少穿,“运动”的十年里更是在惊吓恐慌中成长。就是现在,每天一放学她还要往家赶,不仅要帮家里买菜做饭,还要代替未下班的母亲伺候生病的父亲。
因此,洪禄承始终觉得在所有孩子里,他最亏欠的就是这个女儿,让她小小年纪就吃尽了苦。他这个父亲,实在当之有愧。
除了女儿,洪禄承的那几个儿子也并不让他如何放心。
老大洪衍争,是六零届的高中毕业生。
要说这个长子,真是块读书的材料。从入学开始,不仅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和学习委员,而且从小到大的成绩报告书上几乎都是满分。就连考上了市重点四中以后,每学期老师给写的评定也都是“成绩颇佳,再求精进,品学兼优,可造之才”。可就因为生不逢时投错了胎,哪怕学习成绩再好也没用,仍旧是被高等学府拒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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