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表决(2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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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来,被唤来的文武官员大略依次出言,但说来说去,却还是各持己见。而且,因为宰执们的定调与曲端、王庶、胡世将三个大员的冲突,事情的核心论点却是集中到了两个问题上。
一个是耶律余睹带来的消息真假之论,也就是金人会不会真把延安送给西夏,双方是议论不停的。
另一个,则是一旦假设金人真就把延安给了西夏人,然后西夏人真就加入了战局,文武之间、中枢与西人出身的军官之间,却又立场分明……中枢和文臣真的不想再与一个大国开战,而且很可能是大兵团决战,那样消耗太大,得不偿失,而武臣,尤其是有关西背景的武臣,却个个态度明确,一旦西夏人过来,决不能忍!
前者理性,后者感性,没人有问题,属于结构性矛盾。
少数如杨沂中这种关西人选择理性防备的,也都不足以改变双方相持的平衡。
赵玖听了许久的意见,一直没有表态,而天色却渐渐黑了下来,于是争论稍停,班直和内侍们进来点灯。
第一个烛火架点燃,依然按规矩只放了一根蜡烛,一根蜡烛照亮了殿中一小片区域,赵官家看到火光下一个熟悉的面孔,心中微动,然后直接点名:“胡参军,卿家似乎一直未言,不知是怎么看此事的?”
胡闳休有些措手不及,然后赶紧出列,却发现中间一片漆黑,一时进退不能。
“就在灯下说吧。”赵玖也有些疲惫了。
“谢过官家。”胡闳休小心以对,然后匆匆一礼,便赶紧出言。“臣以为此事的要点并不在于余睹的言语可不可信,也不在于咱们内里怎么想……”
赵玖当即哑然……其余人也哄然起来,这么说,岂不是其余人白白说了一个黄昏?
“这说话还不如我好听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更是直接在暗中出声嘲讽。
“官家。”胡闳休听到这些反应,赶紧解释。“臣也不是说不要去考虑余睹可信与否,或者不理会咱们内中分歧……”
“你还不如不说!”
哄然直接变成了哄笑,之前那人更是嘲讽不停。
“不要紧,好好说,慢慢说。”赵玖虽然也觉得有些可气可笑,但还是保持了优容,因为他也是刚刚亮灯时想起来,此人是汪相公的底子,既有资历也有功劳的,却还是一直是个参军,自己也常常使唤,所以其实心里有些想提拔使用的意思。“卿到底是何意思?”
“臣的意思是……”胡闳休恳切相对。“不要空猜余睹是否可信,也不要空想女真人是否会送出延安,更不要空想西夏人是否会会受延安,而是要将这些事情,层层备案,层层包裹,然后从最外头一层剥开,才能居高临下,从容应对。”
一片寂静之中,赵玖若有所思:“最外层是什么?”
“是北辽余孽!”胡闳休拱手以对。“若北辽余孽确系有西夏那般军事实力,那耶律大石确系是个枭雄,又确系有复仇之念,那管他女真人转不转延安,西夏人收不收,为什么不能直接连辽制夏呢?况且,咱们不是一直想着战马被西夏与金人隔绝制约吗?若能破夏,则骑兵无忧。”
“西夏人根基深厚,百年都未打下来,哪里是这么好打的?”一阵沉默中,赵鼎忽然拂袖,但他马上意识到,百年都没打下来正是因为西夏身后一直有个稳定盟友大辽,全方位护住了西夏身后,于是当即补充。“说到底,我记得前年是听过耶律大石消息的,只在漠北活动,兵马不过一两万,怎么可能一年之间便有了与西夏相抗衡的实力?而且漠北与西夏这里隔着千里大漠,如何能真的夹击?”
“那自然可以退一步,去想没有北辽襄助的事情……但总该按照有北辽大军的假设去联络一番吧?”胡闳休赶紧争辩。“耶律大石有没有成气候,不是我们在这里想着没有就没有,想着有就有的,他就在那边,到他身前看一看便知道;至于他能不能从西夏身后过来,更是当地地理决定的,不是我们言语决定的……”
听到这里,赵鼎终于喟然一声。
这一声叹气之后,胡闳休当然一时畏缩,但殿中许多精明人物却已经醒悟。
且说,胡闳休的方法论当然是最好的,最正确的,这点没什么可说的,就该这么办……但这个偏技术性的军事官僚却根本没意识到,有时候逻辑完全正确未必就是政治上的正确。
真当这些相公、尚书、都统、统制,都是傻子吗?
当胡闳休将自己的方法论摆出来以后,这些人其实很快就在心里计算清楚了。但是问题在于,今天的争执本质上不是在争执该怎么做,而是在争执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是把事情的重心放在军事活动上还是在财政活动上。
是典型的保守与冒进之争。
白马-绍兴之事,朝廷剔除了大量的保守派,确定了以后继续作战的大路线,或者说赵玖当日的根本目的就是这个,而不是什么二圣。但说实话,保守派未必就是错的,只是路线不同而已,而且保守这种事情是相对而言的,除非只剩一个人,你永远不会缺乏保守派。
所以,即便是当时那种全面的、基本路线上的保守派被大规模剔除,眼下依然会有浅层与既定方略的摇摆,依然会有争执。
赵鼎、刘汲、胡世将,乃至于杨沂中这些人,并不是在恶意阻挠,也不是在装糊涂,而是在表态;同样的道理,张浚、陈规、王庶、曲端这些人也不是在恶意挑衅,或者故意人身攻击,他们也是在表态。
政治表决,才是和平时代常规状态下,解决政治分歧、影响决策的最有效和最直接手段。
但问题在于,现在赵官家似乎是因为消息的仓促性与事情的严重性有些动摇与疑虑,甚至好像是有些糊涂和发懵的。与此同时,相关重臣的表态也没能形成压倒性的表决结果……两位相公对两位相公,一位尚书对一位尚书,唯独首相权大,却又要考虑许多关西出身军官代表的军心与民意。
所以,事情恰好处于微妙的平衡中。
当然了,咱们平心而论,如果换成吕颐浩在这里,这种大规模表决根本就不会出现,因为反对他的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换成古典一点的大宋精英士大夫,也早就将帽子一撂,问赵官家,你选我还是选他?最有意思的当然是遇到文彦博这种喜欢讲大实话的实诚人,这种人惹烦了他根本懒得辩论这种表层问题,直接上去将赵官家薅起来,然后把他的裤子给扒了,让大家看清楚。
但问题在于,赵鼎也好、张浚也罢,这不是被吕好问教育了一通,然后又遇到人家主动让开位子,所以一心想搞个继往开来,搞个虎虎生风,搞个讲道理、讲道德、讲功利、讲原学的众正盈朝吗?
尤其是赵鼎本身确实是建炎后公认的诸相公大员私德第一、治政第一,张浚这个四川人也想混个诸葛武侯的名声,就连赵官家也想装个世祖的形状……这就导致了大家还都很讲道理,很愿意遵循逻辑来做事。
这就使得,胡闳休的一席话不自觉的起到了他本人根本想不到的一锤定音的举动。
不过,此时此刻,胡闳休也好,诸位相公重臣也好,还有更想不到的事情呢。
那就是从最后一层而言,耶律大石这个北辽余孽确确实实是成了气候,而且确确实实可以从身后攻击西夏。
与此同时,赵官家其实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意识到的?
答案是作弊。
可能赵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其实隐约对耶律大石这个名字有些印象,而且是穿越前的印象,他隐隐约约知道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心里其实早已经信了这个耶律大石是个真正成气候的雄主,而不是耶律余睹为了活命吹出来的。
没办法,谁让耶律大石这四个字这么好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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