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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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这里,赵玖不免好奇:“既然已经逃到那种地方,俨然是决心复国的,为何不坚持下去,反而要内讧呢?”
嵬名云哥闻言大恸:“陛下,外臣不是内讧,而是奉命为之!不能坚持下去的缘故,不是外臣,也不是国主,更不是护送国主至地斤泽的嵬名(李)良辅将军……国家衰亡,可国主秉国四五十年,权威尚在,而其余人等,九死一生,待到祖宗兴复之处,哪个不是忠心耿耿,不计生死的忠臣?”
赵玖愈发不解:“那李乾顺为何又失了志气?”
“因为天运不在大白高国了!”嵬名云哥愈发恸哭不及。“外臣到了地斤泽才发现,昔日水草风茂,可为根基的绿洲早已经萎缩不堪,莫说放牧种植,就连饮水都艰难……才聚集了一两千人而已,不过几十日,其中泉眼居然被饮用枯竭……士卒日夜离散,少数忠心者欲随从至死,却往往为一壶水所困!到了后来,嵬名(李)良辅将军干脆杀了自己儿子,一面是要节约用水,一面是用血水去供给甲士……却被国主察觉,再不能忍受,说自己可以死,却不能让太子和越王沦落到饮血的地步,便让外臣动手……然后让外臣与良辅将军携首级带太子与越王来东京求见陛下,因为大宋对降臣素来能与富贵,倒是女真人不知道秉性……结果快走到沙漠边上的时候,良辅将军却又说他杀了儿子是为了君主,现在君主没了,杀子之举宛如牲畜,便又将最后存水与太子、越王托付与我,自己直接折返入大漠之中了……外臣无奈,只能继续带着太子与越王往东南行,结果撞上了折氏的搜索兵马。”
众人听到西夏最后的下场这般惨烈,也是个个色变。
唯独赵官家,感慨的与众不同:“都说了,西夏在上游开发过度,水土流失,你们还不信……”
周围诸臣闻得此言,愕然之余,居然又有几分信了。
“也罢!”赵玖叹气道。“既然如此……朕便赐你一个宅院,你收两个孩子为义子,从此好生在东京过活便是。”
年轻的嵬名云哥闻言泪流满面。
且说,此次来东京路上,云哥早已经得知是耶律余睹挑起此番灭国之谋,回想当日自己那些言语,外加亲手杀了李乾顺的罪恶感,让他几次三番想自寻死路……但国主既死,如仁多保忠等辈又转的那般快,外加李良辅也死,此时他若死了倒也简单,可才七八岁的太子和更小的越王又如何?
没有自己照顾,怕不是哪日直接得了风寒便活该死了吧?
一念至此,嵬名云哥不但压下死意,反而含泪叩首顿地:“外臣请以献首之功,求个有用出身,故国太子、越王在此,外臣绝不会反复,请陛下垂怜!”
赵玖思索片刻,回头与几名近臣交流一二,方才微微颔首:“你这般情势,朕若不用,反而让人说朕小气,这样好了,你既是党项本地将领,该会养骆驼才对吧?”
“外臣自然懂得!”嵬名云哥赶紧应声。“外臣愿仿效金日磾,为陛下牽驼!”
“不用你牽骆驼,朕正要重建群牧司,也就是你们党项的飞龙院,在东京城外有一处骆驼养殖点,你挂在御营下面做个掌管骆驼的后勤差遣……看看能不能帮着枢密院整饬出一支泼喜军来……然后还可以以党项皇族的身份与仁保忠一起入公阁,给宁夏那边做个交代……如何?”赵玖和气相询。
“外臣……臣感激不尽!”嵬名云哥咬牙换了称呼。
“那就下去吧。”赵玖随意挥手。“吕舍人去带他们安顿。”
嵬名云哥赶紧喊上李仁孝,又按着不懂事的李仁友叩首谢恩,然后匆匆随吕本中去了。
而吕本中既去,赵玖这才扭头看向身前那个白衣俯拜之人,语气却清淡了许多:“你就是折可求?”
“罪臣便是折可求。”那人拜倒在地,根本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赵玖在周围许多近臣的瞩目之下,出言示意,语气明显不善。
没有戴帽子的折可求赶紧依言而行,然后虽然情知自己此时境遇难堪,却还是忍不住去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年轻官家……从前年开始,尧山之后,他就特别想看一眼这名击败了娄室的官家,而今年西夏覆灭之后,他的这种渴望就更强烈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一直坚持到眼下,很大程度上就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位官家。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玖只是看了一眼这个年方四十三岁,正是一个将军黄金年龄的折氏家主,便有些不耐起来:
“看完了吗?看完了便说正事,你自称罪臣,何罪之有?”
“罪臣不能守节……竟屈膝北虏。”折可求赶紧低头做答。
赵玖闻言长呼一口气,这口气竟然比之前李乾顺发臭的首级拿走后喘的还要匆忙,而深呼吸了几下之后,这位官家方才望着北面鱼塘摇头相对:“朕知道你投降的过程,平心而论,就事论事,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
“罪臣能得此……”
“但你的事情,不止是一次屈膝投降,你还有其他三个天大罪过。”赵玖不待对方言语,直接出声打断。“一个是国家危难之际,依然视河外三州为私产,以三州之地为宗族延续筹码,而不像绥德李永奇、李世辅父子敢于弃地辗转报国;另一个,是在晋宁军坐视徐徽言殉国,朕自有一万个道理来赦你,可却挡不过一个死了的徐徽言……你说朕若不处置你,将来再去岳台,怎么对得住徐徽言,和跟他一起死掉的晋宁军将士?”
听到这里,上下俱已明白官家心意,便是折可求也重新低头不语。
“除此之外。”赵玖瞥了一眼对方,继续言道。“你第三个罪过,乃是居然敢来见朕!而且带着李乾顺首级来见朕……这是何意?你莫非是觉得区区一个亡国之君的首级能偿你罪责?还是想让天下人都来说,赵官家对党项皇室都这般大度,却苛待百年守边之族?”
折可求彻底大悟,匆匆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正见这位官家直接在石亭中拂袖而对:“给你一把剑,速速出去吧,从宣德楼走,走新郑门,去替朕往岳台拜谒一下徐徽言、李永奇等人的灵位!”
折可求万般言语都噎在胸中,只能在地上叩首数次,然后茫茫然起身,转身而去,身后几名同样白衣免冠的折氏子弟欲从,却被御前班直拦住,转向他处,只有折彦质在杨沂中的示意下低头跟上。
待出了临华门,一直随行的杨沂中方才又给了他一把佩剑,让他捧剑而走。
上午时分,阳光稍起,折可求自临华门转向南面,捧剑行至宜佑门前时,多少恢复了清明,情知官家心意是要折辱自己一场,然后让自己在岳台死给天下人看,好给天下做出交代……而自己死后,河外三州恐怕将归朝廷直接统治,但自家子弟与折氏家族多少是保住了。
一念至此,早有心理准备的此人却又有些轻松起来。
然而,带着某种豁出去心态的折可求既出宜佑门,转左银台门进入前宮,却陡然一滞,因为既到此处,却见前方人来人往,皆是从宣德楼侧门与东华门两处出入往来前方都省、枢密院、秘阁所在崇文院的官僚将领。
文武群臣官吏,往来行走,或是紫、绯、绿袍,又或者是披甲佩刀,皆昂然四顾,左右相对,气氛高昂而热烈,以至于白衣免冠捧剑的折可求甫一踏上此路,便陷入到了围观之中。
人是有羞耻之心的,虽说早就明白这是赵官家本意,折可求还是不免一滞,继而低头匆匆起来。
但是,越往前行围观文武就越是密集,何况今日官家召见折可求之事人尽皆知,而折可求这般打扮,身后又有折彦质与杨沂中率甲士尾随,谁人稍一留心不能醒悟?
再说了,直接认得折可求的,也就是所谓折可求朝中故人其实也不少。
故此,待折可求行到崇文院前正门时,院中都省、枢密院诸多臣僚早已闻讯,都纷纷涌出观看,便是都省、枢密院四位相公,几位正在此处办事的尚书、侍郎、九卿、判监,听说是折可求有了结果,也都出门来看……恰如当日观看岳飞领精忠报国大旗从此经过一般。
到此为止,折可求彻底羞赧,面红耳赤之下,几乎无地自容,只能越发脚步匆匆,以求脱困。
然而,其人行至宣德楼前,却又陡然一滞,继而拖慢脚步……且说杨沂中早在他抵达之前便下了命令,将宣德楼中门大开,此时前方御街之上,熙熙攘攘,正有无数东京士民好奇张望,不知道此门为何而开?又有何等人物要从此门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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