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崩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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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崩摧(第 3/4 页)
且说,人马俱甲的铁浮屠当然战力非凡,甚至可以说在这种短途低速冲锋与白刃战中占尽了优势,可曲端身侧亲卫也都是精挑细选,再加上兵力稍微占优,而且对方身后应该就有一支两三百人的赤心队可以重新汇合,所以这次冲锋其实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曲端以夏侯远为前锋,一冲之后,短促的交战,便成功引起了之前那支赤心骑的注意,继而汇合过来,而对面的这支铁浮屠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也无奈选择了暂时后撤。
就是这种战斗模式……因为死伤和减员导致士气跌落,双方不得不以这种小规模低速冲锋来相互发起战斗,而且往往会在交战前减速,进行一场短度的剐蹭式的白刃战……最后,士气更高而非伤亡更少的那方占据阵地,获得所谓胜利。
但失败者也会很快重整,反扑回来。
这种战斗,就好像无穷无尽一般,但又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因为每一次类似的战斗,双方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损耗。
譬如这一次,宋军除了付出七八名减员外,连带着曲端胯下的坐骑也直接瘸了腿……一名因为打滑而落马的金军铁浮屠,带着最后的挣扎努力想去砸曲端的腿,却误中副车,骑兵锤隔着丝绸罩衣砸到了新铁象的左后腿上,一时间,伤口血肉糜烂,隐隐可见白骨。
随即,这名铁浮屠被夏侯远勒马狠狠践踏在了肚子上,但那只赵官家御赐的骏马也蜷缩起了左后腿,再难支撑奔跑。
在这种战场上,这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御赐的神骏,也必须得放弃,曲端也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准备更换坐骑。
唯独刚刚经历了一场短促白刃战的战场之上,完好的无主坐骑根本不存在,不是战马也有损伤就是相关装备受损……无奈之下,和几名下属稍微对照后,曲端只能尝试将原本的鞍鞯换到一匹马镫扯开了的宋军制式战马上,但还没来得及动作,随后一声示警,一彪四五百人的金军铁浮屠便忽然出现在曲端东面侧翼位置。
这个数量的铁浮屠对于眼下的曲端及其周遭兵马而言就已经很危险了,尤其是其中还很有可能存在一位能做主的金军猛安。
当此之时,旁边一名正在协助曲端换鞍鞯的骑兵军官毫不犹豫,直接骑上了那匹马镫扯开的战马,曲大当然也不做作,立即翻身上了对方的战马。
随即,便又是与金军骑兵的匆匆一冲。
这一次,吃亏的明显是没来得及提速的宋军,为了保护旗帜,曲端不得已扔下了部分下属,逃到了一侧的洼地中重整。
而刚刚停下,尚未来得及等到其他骑士汇集而来,一只背上空荡荡的战马便引起了曲端的注意……这匹马的一侧马镫完全被扯开了,只是因为跟随头马的习惯一路追到了洼地。
雨水之中,曲端难得失神了片刻,但还是趁着周边兵马汇集的空档询问了一句:“你们有谁知道,刚刚给我换马的是谁?”
“是赵不凡。”左臂明显受伤的夏侯远脱口而出。
混乱的洼地中,曲端一时怔住。
不过,战场上注定不是让人思考的地方,就在这时,高地上方的龙纛左近,隐隐有急促的鼓角声传来,随即,一大彪宋军甲骑从后方绕过拒马,出现在了正北面的高地坡上,标志性的铜面和居高临下的地形引发了下方金军骑兵的震动。
然后,曲端亲眼看到,西侧坡面上正在仰攻御营左军解元部大阵的一面金军旗帜直接撤离了战斗,转向一旁,并开始吹动号角,摇晃旗帜,很显然是要其部往旗帜那里汇集,然后处置应对韩世忠背嵬军的意思。
原本正在跟曲端部混战的铁浮屠们大量脱战西走……毫无疑问,汇集兵力的正是完颜剖叔。
然而,之前那个足足四五百骑的铁浮屠大队得到讯号后,却在迅速整队后,毫不犹豫对着处于偏曲端的将旗发起了又一次进攻。
“迎上去!”曲端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或者说唯一该做的是什么。“跟我迎上去!”
尚未从刚刚的伤亡减员中走出来的宋军骑士们强打精神,努力随着曲端自洼地中奋起,再度迎了上去。双方勉强提速,却又在相互接近到只有几十步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各自降速,继而又是一场短促的、剐蹭式白刃战斗。
但即便是这种战斗,也是致命和残酷的……双方擦阵而过,依然是金军获胜,宋军败走,前者落马死伤十二三众,后者减员十七八人……宋军随即退往水洼更东侧以作回避。
这一次,不用点验士卒,曲端也察觉到了少了谁……夏侯远没有跟上来。
和之前的赵不凡一样,这名追随了他十几年的老兄弟,不声不吭的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那支成建制的铁浮屠也直接掉头,选择了西走……很显然,他们也察觉到了上司的军令,只是因为曲端的大旗过于具有吸引力了,使得这支骑兵的将领忍不住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然后一击不成,当即东走。
可也就是这个尝试性的一击,忽然就带走了曲端最信任的心腹亲校。
“都统。”
旁边有其他亲卫代替夏侯远做了询问。“此时该如何?”
“追上去……追上去!”和刚刚知道赵不凡的讯息后一样,曲端脑中初时有些茫然,但很快就醒悟过来,随即又有些被某种类似于愤怒的情绪给充斥一时。“能跟过去多少,就去多少!金狗要做什么,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做什么!追上去便是!”
言罢,正如之前一般,曲端再度一马当先而出,周围骑士一时凛然,也都赶紧尾随不停。
而下一刻,数千稍作休整的御营左军铜面甲骑在成闵的带领下倾泻而下,与御营骑军和部分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契丹轻骑一起,将完颜剖叔及其所属的那些铁浮屠们整个淹没。
这个淹没当然不是歼灭的意思,接下来,依然还是那种残忍的小股冲锋与白刃苦战,依然会有人不停的消失在泥泞之中,但这次轮到完颜剖叔和他的铁浮屠稍微处于下风了。
兀术立在活女寨中的一处望楼上,看着前方战事,口干舌燥。
他此时当然不知道拔离速和那面五色捧日旗已经被捆缚的无法动弹,他甚至不知道宋军札甲长斧兵的如墙林进,只是听说了宋军有一支两万多人的最后精锐后备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是只看正前方的完颜活女与完颜剖叔的攻势,他也不可能振奋的起来。
剖叔的部队一开始便被宋军骑兵给缠住了一大半,而仅靠活女的几千骑与多出来一两个合扎猛安,莫说去逼到跟前去冲那面龙纛了,甚至连原本宋军阵线都无法摧毁。
问题出在哪里,兀术一清二楚……且不说宋军在身后龙纛加持下的坚韧,也不说宋军骑兵的奋力冲击与分割……那些都是敌军的事情,他们无法改变,可是金军这里,完颜奔睹与完颜活女之间根本没有配合。
活女和剖叔率生力军加入战场,除了部分兵力被宋军骑兵缠住外,所有兵力都在寻找宋军阵线上的薄弱点去尝试突破,丝毫没有协助完颜奔睹整体推进战线的意思……而与此同时完颜奔睹也只是闷头维持战线,丝毫没有分出骑兵协助活女寻找突破的意思。
理论上,你无法指责谁,实际上,兀术此时也根本不想去指责谁……早在完颜剖叔率部突出那一刻,在完颜活女祝他一百二十岁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想要在宋军强大压力下保持计划的完整性与统一性,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兀术也已经有了决断。
“魏王。”
已经五十八岁的夹谷吾里补单手抱着头盔,气喘吁吁的从望楼下方向上喊了一声。“何事叫俺?”
“吾里补。”兀术匆匆下楼,握住了对方的一只手。“俺也知道,你部从早间便接战,已经很辛苦了,但真定的部队还没到,现在除了你,咱们也真没有可用的其他骑兵了……你回去后,不要再听奔睹指挥,率部全力协助活女,他往哪儿去,你就往哪儿攻,能行吗?”
吾里补当场点头:“这有啥不行?俺本就是娄室都统麾下行军的,几十年了,素来跟活女都统配合习惯了。”
兀术也随之颔首……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他做出这个选择的一个重要缘由。
“那俺就回去了。”吾里补见到对方无话,便也不再耽搁。
兀术连连点头:“老将军且去!”
然而,吾里补重新戴上兜鍪,转身欲走,却又忽然回头:“魏王……还有个事情,本不该俺来说,但战局到了这个层面,刚刚还听说东面元帅那里情势不好……还请魏王一定要放在心上,早做准备。”
这话不清不楚的,但兀术却即刻心下一惊,然后匆忙颔首。
原来,夹谷吾里补虽然只是一个凭着资历补上的‘援军万户’,但此番作为援军领队之人,却是整个大营中仅有的四名知道岳飞、张荣、田师中他们很可能会出现在滹沱河下游的人之一……另外三个,一个是随援军抵达的枢密院都承旨领兵部侍郎洪涯,一个是拔离速,最后是兀术自己。
而此时说来,明显是在指这件事情。
“唤洪承旨过来!”兀术头疼欲裂,但还是赶紧吩咐太师奴将营中唯一可以讨论此事之人带到身前。
太师奴匆匆而去,而兀术有心再去攀登望楼去观战,却居然一时气馁,不敢再登高去望,但偏偏即便是站在营寨里,也能遥遥望见那面龙纛和坡面上的两军阵线……最后,其人干脆在细雨中枯站等待,同时不免茫然和惶恐起来。
相隔十余里,同一时间,拔离速也有些茫然了……但他的茫然可不是什么心理缘故,实际上从今日仓促出战到匆匆陷入到眼下这个全军被捆缚住的场景为止,这位女真元帅都没有心理上的认知问题,甚至堪称金军所有人中对局势最清醒的一位。
之前不说,只提今日之战,他只是棋差两着而已。
一次是从战役理解和布置上的失误,他错误理解了最后一掷的真正含义,自己所布置的最后手明显被宋军的最后一掷给碾压;另一次是战术上的问题,冲锋是必然的,如果放任不管,那条铁龙只会越来越强,越来越壮,直到不可压制,但奋力一搏,却还是没有冲过去罢了……一句话,他没有创造奇迹。
转回眼下,干脆一点好了,拔离速之所以感到茫然,是因为他受了伤,虽然从外面看起来,他整个人都无恙,但实际上,在战斗开始后不久的一场近距离肉搏中,他的头盔就被一名宋军长斧手的斧柄给捣了一下,然后便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渗出,此时已经淅淅沥沥的在面罩后面淋满了他半张脸。
缓慢而持续的失血,渐渐让拔离速有些恍惚,乃至于有些摇摇欲坠了,偏偏他根本不敢声张。
恍惚中,又一波宋军杀到了最核心处,而且这一次居然多是骑兵,为首一将明显强横的有些过分,此人挥舞着一杆大铁枪,几乎是无人可挡,轻易便杀到了拔离速跟前……周围女真亲卫,几乎骇死。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名宋军骑将根本没有理会拔离速,反而直接越过这名金军元帅向后方而去,远处几名亲卫拼死回援,试图将自家元帅救走。
拔离速本人也出于求生本能尝试逃离,但就在这时,这名金国元帅忽然闻得身后一阵惊呼,回头相顾,却正见到自己的旗手掉落马下,那面五色捧日旗也随之翻落于泥泞之中。
鬼使神差一般,拔离速不但没有趁机逃离,反而调转马头,转向掉落的旗帜,试图去拾起和保护这面旗帜,但刚一弯腰,其人便觉得一股剧痛从后脊椎上传来,然后直接跌落于地,恰好落在那面旗帜之上。
杨再兴心中大叫一声晦气,却只是觉得这下子不好将那面旗帜挑起做战利品而已,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来救旗子的骑士腰间居然系着一面金牌……不过,大概是觉得身后尚有个姓牛的统制官能为自己作证,是自己拔除了这面帅旗,杨再兴很快就再度不甚在意起来。
接下来,如同之前娄室战死、阿里战死时一模一样,金军非但没有立即崩溃,反而陷入到了某种激烈情绪中,尤其是旗帜周边的金军骑士,轰然而动,几乎人人都要来救落马的自家元帅,杨再兴更是沦为众矢之的。
但也正如所有的事情最终那般无二,当宋军撑住了最后的疯狂后,从掉落了帅旗的地方开始,拔离速所领万户,终于开始渐渐溃散、垮塌,然后从四面的缝隙中彻底流散。
此时此刻,东线战场上,金军尚有三个万户,其中讹鲁补甚至还是主力未损的生力军,但是随着那条甲墙斧林迅速得以重整,然后一种更迫切的行军速度加速扫荡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条变得更加夸张的铁龙已经彻底无人可挡了。
至于说金国元帅拔离速,没人知道拔离速到底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即便是亲眼目睹了杨再兴将他砸翻在地的金军也不知道自家元帅是当场死亡还是后来被马蹄践踏,又或者是在宋军阵线扫荡过此地是被尾随的宋军士卒给补了刀。
唯一确定的是,拔离速的金牌与那面旗帜,战后成为了宋军的战利品,而拔离速也应该确实死在了此战之中,只比另一个时空中少活了一年而已。
何况,他终究是做到了元帅,而且注定要被记载于史册,要被很多人大书特书……金国元帅这个职务上,他的老上司粘罕将来都未必有他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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