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攻防心里(五)
书海居 m.shuhaiju.net
第九十一章 攻防心里(五)(第 1/ 页)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国的矛盾都不少,大顺内部的问题更多,类似的问题也很快就会出现。
但好在这一次对欧战争,出钱的是得益者,支持战争的其实也类似于英国的辉格党新兴贵族和军事贵族与新兴资产阶级的组合,他们可以适当地放弃一些地租收益,因为他们有收益率更高的资产。
区别在于,英国的工商业对比农业,辉格党压的托利党喘不动气;而大顺这边,则是托利党们压的辉格党们只能在帝国边缘做事,帝国内部依旧是士绅地主的自留地。
好在大顺的体量足够大,对内的税收效率没那么高,也没有上亿的外债和几乎一年1500万两白银的国债利息。
这些问题压在已经达到税收极限的英国身上,很多积压的矛盾就全炸出来。
打着保卫传统旗号的乡绅阶层与新兴资产阶级和矛盾。
英国本土与北美殖民地的矛盾。
西印度商会和东印度公司的矛盾。
国王党和世子党之间的矛盾。
是否要继续加强与普鲁士的联系,也就是要汉诺威还是要殖民地的矛盾。
土地税、消费税、工商税、盐包税、茶税糖税的矛盾这个税收问题,看法国的重农学派那一套东西,其实倒是比价容易理解:比如一尺布长了一块钱,农业雇工也得穿裤子,那这穿裤子的涨价,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认为是土地所有者的支出,按照重农学派的理论最终都会传递到土地所有者的身上。
威廉·皮特的情况比较特殊,早期就是世子党,而且明确表示是英国的反对派,因为他认为下院的影响力要么来自国王支持、要么来自反政府活动。
在辉格党寡头小圈子政治下,威廉·皮特的选择是对的,因为正常从政他是进不了决策圈的,这得论资排辈。
但在台下通过组织反政府活动、做世子党,反而非常容易拿到足够的威望。
故而,早些年,威廉·皮特是作为一面“反辉格党、反国王、反德国利益大于英国、反土地税”的一面旗帜的。
乔治二世讽刺他为“爱国娃娃”,因为皮特老是批判乔治二世保德国不保大英。
而他们的圈子,则自称为“小爱国者”,“真正的爱国者”,“让英国再次伟大”,“爱国者党”。
丘吉尔公爵的老婆,在临死前,钦点了威廉·皮特,作为正统英国政治人物的代言人,将丘吉尔公爵的遗产拿出了一部分钱和一大块地产庄园,给了威廉·皮特。
钱其实倒是不多,一年三万两白银的年金,但这是一面旗帜,一面老公爵派对他的认可的旗帜。
在丘吉尔公爵的遗孀钦点了威廉·皮特后,更多的“英国正统爱国者派”的贵族们,便开始了对他的支持。
但是,支持是有限度的。
同样还是老马的评价:
【力图保持自己世袭的寡头政权乃是辉格主义的唯一特征。】
【至于除此以外辉格党有时也加以维护的那些利益和原则,并不是它自己的,而是工商业阶级的发展即资产阶级的发展强加于它的。就像1688年以后辉格党和当时拥有极大权势的金融巨头联合起来一样……是把托利党从政府职位赶走的最可靠手段,辉格党上台执政,并把同政权有关的那一部分胜利果实据为己有】
【……但是……(每当发展到只有资产阶级得利的时候),他们便急忙拉住运动,以便阻止运动继续发展,同时恢复自己的地位】
这就是“正统英国派”,或者说以贵族派为首的、“开明”的、“真正爱国”的土地地租贵族派们,对威廉·皮特的全球殖民战略支持;但如今遇到挫折后又反对的原因。
威廉·皮特是狂热的全球殖民帝国构想家,历史上,他曾建议,不如连西班牙一起宣了,趁着西班牙还未参战,集结兵力先把西班牙的运宝船抢了,如果不开战他就辞职。
他的战略也非常明确:
消灭作为大国的法国;剪除法国在海外的属地,尤其是加勒比海那些盛产食糖的岛屿;把法国赶出印度;在加拿大取而代之。
原因是他认为,英国的繁荣应建立在贸易之上,贸易带来财富,而财富又加强了陆军和海军的实力,垄断海洋的贸易,而不是靠那点土地税,才是英国的未来之所在。
要弄,就把法国和西班牙都弄死……
但是,英国的保守派的政治家门,不这么认为。
打,可以。
削弱法国,当然也可以。
但是,包括历史上七年战争后的对法媾和,实际上英国作为战胜国,对法国的条件相当的宽松,甚至返还了加勒比海上的产糖岛。
不要用后世的眼光去看当时的加拿大,法国人自己都不觉得那很值钱,伏尔泰也说那不过是几英亩雪。在没有和大顺的貂皮人参贸易之前,五个加拿大也不如一个瓜德罗普岛。
故而,七年战争的巴黎和约,在一部分狂热的自诩为爱国派的英国人看来,实际上算是“不败而败”,给法国的条件太优厚了。
而之所以给法国这么优厚的代价……倒不是因为英国的保守派脑子有问题。
而是,因为英国的保守派很清楚法国的底子有多厚。
一旦割的太狠、压的太狠,法国人一定会选择疯狂报复,拉起来西法反英同盟,拼了老命造军舰复仇。
而一旦复仇主义在法国兴起,百年战争留给英国人的记忆,告诉他们底子雄厚的法国一旦疯了、一旦开始复仇、就是放弃大陆战略,就是要复仇干死英国的话,那英国就惨了。
因为,伦敦的政坛保守派们知道,法国不是英国,法国的耕地面积、人口、以及自给自足的发达的手工业,其内部税收和迸发的爱国热情,即便被切断了贸易、丢了加勒比和北美,一样可以拉出来一支上十万的大军、和一支上百艘军舰的舰队。
即便胜利,他们也希望见好就收,不要逼人太甚,真把欧洲逼出来个反英大同盟。
传统贵族们秉持着英国的地缘政治传统,当搅屎棍,而不要试图去当欧洲霸主垄断海洋,因为他们确信自己把持不住。
并且,其实目的在大顺参战之前,目的已经基本达到,见好就收,直接和法国和谈就完事了。
把法国逼得太狠,又不可能把法国彻底吃掉,那图啥?图养出来一个憋着一口气,准备再打一场七年战争报复英国的复仇的法国?
而且,本身,这一次结盟就是脑子有问题。如果不是因为汉诺威受到普鲁士的威胁,非要为了保汉诺威去舔普鲁士,明明可以拉出来一个俄、奥、英三国同盟的。
现在可好,因为汉诺威,被普鲁士拖下水,反英大同盟已经结成。
更可怕的,是亚洲的帝国也跑过来了,亚洲的那个帝国不需要担心“法国人登陆苏格兰直取伦敦”这样的威胁,他们的底子更厚、土地更多、人口更多,这还怎么打?
之前梅诺卡岛一战,纽卡斯尔公爵要背锅,你威廉·皮特借此机会把他搞下来了。
那现在,印度丢了、直布罗陀被围、中法联合舰队可能登陆苏格兰、法国明确拒绝了和谈、西班牙参战……这个锅,谁来背?
问题在于,现在谁也不肯背这个锅。
因为谁也背不动。
也都不想背。
直布罗陀被围攻,对英国来说,更多的一种象征意义。
这象征着,在梅诺卡岛事件之后,好容易取得了制海权和战略主动权的英军,再一次把战略主动权易手,送给了中法联军。
也意味着,从今以后,不再是英国选择去打北美、去打加勒比、去打西非。
而是中法可以去打苏格兰、去打北美、去打加勒比。
直布罗陀本身,不至关重要,因为就算直布罗陀丢了,那也不会真正威胁到英国的根基。
但直布罗陀被围这件事,至关重要,因为不管中法联军是否攻下的直布罗陀,都意味着他们掌握了战略主动权。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直布罗陀被攻下,那就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中法联军的地中海舰队、大顺从好望角沿着西非海岸的援军、西班牙海军、法国的布雷斯特舰队,可能会选择直接登陆英国。
第二种,大顺这边的海军,会以威廉·皮特的战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帮助和配合法国与西班牙,在美洲和加勒比西印度地区展开攻击,攻占巴巴多斯等产糖的岛屿、帮助法国夺回路易斯堡、向南攻打英国的十三州殖民地等。
第一种情况,那没什么可说的。
守。
这一点,英国的贵族阶层们,还是能够做到为祖国而战斗的。因为他们有恒产,他们本身就是靠土地生活的,当然要保卫他们的祖国和国教。
关键是第二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北美殖民地是否要为英国多出一份力?是否要给予北美殖民地更多的权利,换取他们在那边,拖住法军,从而使得法国无法在北美反攻,从而争取到一个体面的和平?
这里面,就又不得不涉及到北美殖民地和英国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从阶级的角度来讲,北美的独立战争,其实很复杂,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里面,涉及到南方和北方、寡头的政坛辉格党和在野的乡村党、金融资本和实体工业。
涉及到南方的与英国金融资本绑定的种植园经济、与英国封建传统绑定的嫡长子继承制、涉及到因为《航海条例》而发展起来的北方的工商业反噬、涉及到北方商人的走私。
以及还涉及到寡头辉格党和世子党、博林布鲁克派和议会主权派之前的争斗。
这里面的复杂情况,可以用一个算是一叶知秋的例子来做个解释。
此时,在伦敦的北美殖民地的名人里,有一个后来被印在100美元美钞上的人。
本杰明·富兰克林。
他作为北美殖民地的代表,在英法的印第安战争爆发之后,就来到了英国。
简单来说,本杰明·富兰克林的思想,算是“世子党”派。
在北美的独立战争中,富兰克林“反英国议会,不反英国国王”。
这里面的问题,就是“英国的主权是归属于英国国王?还是归属于议会?”
如果英国的主权,归属于英国国王,那么在富兰克林看来,这是符合英国传统的“自由”精神的。
即,英美共主,英国有英国的议会、殖民地有殖民地的议会。
包括,在那个著名的《印花税法案》问题上,富兰克林也是站“抽象的英国”这一边的。
但是,和博林布鲁克子爵为了反对辉格党寡头政治,而期待一个能够凌驾于议会之上的真正国王一样。
掌控议会的人,也就是辉格党的寡头集团们,他们的理念是“主权在议会”这当然比主权在国王、在皇帝手里,理论上要进步。
但要注意的是一个现实,即实际上议会被牢牢控制在辉格党的寡头集团手里。也就是,由他们这个统治集团的小圈子,来统治英国。
这就出问题了。
如果,主权在英国国王,那么,英国和北美十三州的关系,是一个爹的两个儿子。
如果,主权在议会,并且议会由辉格党寡头们控制,那么……北美十三州并没有在这个议会中有席位。
话句话说,英国和北美十三州的关系,就是英国议会,统治着北美十三州,是父子关系,是宗主国和殖民地的关系。
再明确点说,甚至可能有些拗口后世的北美战争,在富兰克林的角度看来【不是在反对英国国王,恰恰是为了恢复英国国王的主权】。
类似的道理,可以类比于朝鲜国和大顺。
朝鲜国的主权,在大顺天子的手里,但是不在大顺六政府的手里。
如果天朝被侵略者攻击,那么朝鲜国想要开国、贸易、割地、租借等,必须要由天子许可,朝鲜国王无权开国、无权给予殖民者租界按照西方那一套东西,就是这样的,这也是为什么《马关条约》的第一条,是朝鲜之独立,而不是别的。
反过来,如果朝鲜国的主权,在大顺的政府手里,但朝鲜国的读书人却有没有科举入阁为官之资格,那么朝鲜国的士大夫反不反?
按照富兰克林这一套主权问题的逻辑,大致是这样的。
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富兰克林的出身问题。
他出身在宾夕法尼亚。
宾夕法尼亚,没有总督。
宾夕法尼亚,原本是荷兰人,被英国人抢走之后,是约克公爵的领地,之后约克公爵继承王位并入王室领地,而后来查理二世复辟的时候,借了海军元帅威廉·宾大约50000两银子,之后算是还债,把这块地给了威廉·宾。
意译的话,就是“宾家族的一大片林地”。
所以,宾夕法尼亚是没有总督的,因为这里名义上是私人领地。
而富兰克林这一次来英国,除了作为之前在英法印第安战争中出力最多的北美代表外,还有个重要目的。
那就是,请求“将宾夕法尼亚的主权,归于国王”。
说白了,就是个所有权问题。
即,把宾夕法尼亚从“prop日etary y”,变为“royal y”。
把私有土地,变成国有土地私有、国有、全民所有,这里面的区别,自不必提。
因为主权在国王,所以,变为国有土地后,那么这块地的性质,就是“royal y”了,王室殖民地、王室主权地。
因为主权在君,所以,王室殖民地,在国之主权在君主的情况下,即为国有土地。
十三州的《独立之宣言》里,绝对是没提私有财产权的。
故而说,此时已经是“敕封北美邮政部长”的富兰克林,此时在伦敦,对于直布罗陀被围攻问题、威廉·皮特的政策问题、以及北美十三州问题、新老王交替问题、英国传统派势力和新兴资产阶级势力之间的斗争,肯定是要表态的。
或者说,他作为北美为英国做出突出贡献的代表人物,在中法联军有可能在攻下直布罗陀之后,侵袭北美的问题,是必须要拿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的。
因为……
很明显,一个严格禁绝天主教的中华帝国,是不太可能闲的吊疼,非要登陆英国扶植天主教改宗的。
这不是说就可以断定,大顺一定不会和法国西班牙一起登陆英国。
因为,法国的那一套汉诺威是卵儿蛋的理论,放在英国本土也一样适用:如果能登陆英国,岂不是更直接地掐住了卵儿蛋?到时候谈条件就是呗?
而是说,因为大顺这几年干的走私买卖干的有点大,而英国这边为了和法国争斗,实际上对于北美的管控很松,这就导致英国这边必须要小心另一个问题。
大顺这边,是不是盯上了北美市场这块肥肉?
会不会和北美的本地派、北方商人们合作,鼓动他们自由贸易?
保卫英国本土,指望不上北美十三州的人。
可是,如果本土守住了,十三州丢了、加勒比丢了,英国也会元气大伤,这是保守派也不愿意看到的,他们还想指望着羊毛贸易提升地租呢。
这种情况下,作为北美亲英派的代表人物,富兰克林需要在这场由直布罗陀围攻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中,做一个表态、提一些建议。
即,在海军主力不得不死守海峡的情况下,如果大顺这边的目的,是扩大走私和控制贸易、煽动殖民地搞自由贸易等,北美十三州是否要为英国贡献更多的钱、粮食、士兵……以及军事义务?
以抗衡中法联军在攻下直布罗陀后,必然加大的在北美方向的压力?
至于直布罗陀……已经不必考虑了,根本不救。
7
书友们都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