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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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江心月明,水波荡漾,鬼太子倚坐船头,眯眼望向前方那一叶顺水而行的渔船;油灯橙黄的微光正从船舱中泄露出来,少顷舷窗竹簟被挑起一角,只见宣静河似有些疑虑地皱眉望来,恰与鬼太子视线碰了个正着。
鬼太子俊俏的面孔上顿时浮现出笑容,恭敬恳切,情意殷殷。
“……”宣静河似乎感觉有些疑惑,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少顷只得一点头,垂目放下了竹簟。
鬼太子望着那紧闭的窗簟,笑容一分一分地扩大,直到呈现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他回想起刚才鼻端那一丝清淡的睡莲气息,意犹未尽地吸了口气,喃喃道:“好香啊。”
伴随他沙哑的尾音,神力无声无息扩散出去,船尾后的江面上接连探出了无数朵睡莲花。
数不清的皎洁花瓣在月光下盛开,如同覆盖着一层轻纱,如梦似幻,隐秘绚丽。春夜微风掠过江面,挟着温暖芬芳的花气,全数融进了鬼太子手中的那杯酒里。
他含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春江花月夜,随波千万里。两条船就这么一前一后,向着前方的氿城而去。
·
翌日,渔船果然按时抵达了氿城渡口。
此时正是午后,但不见一丝阳光,乌压压的云层盖住了天空,仿佛随时都要下起雨来,空气中密布着咸腥的水汽。
“怎么这么冷清?”那名叫玄成的弟子将渔船停在渡口,疑惑地四下张望:“驻守在当地的仙门世家不是说了要来迎接矩宗大人的吗?”
官道两侧青山连绵、翠峦叠嶂,一条长长的土路向前隐没在远方深山里。宣静河踏上河岸,凝神静听半晌,轻声道:“……太安静了。”
的确如此。
原本应该出城迎接矩宗的当地世家没有出现,连一般渡口都有的茶馆、驿站也都关门闭户,整座渡口空无一人,触目所及一片凋敝,远处巨大的山林更是丝毫鸦雀不闻。
“矩宗大人请稍候,弟子这就发传音符去联络当地仙门……”
玄成的话没说完,一声凄厉的鸟鸣猝然划破了岑寂。
紧接着,远方山林中千百只飞鸟同时惊起腾空,形成铺天盖地的黑云,那景象壮观得难以形容,无数翅膀拍打的扑棱声响汇聚成巨浪,一瞬间压过众人头顶!
刹那间宣静河只觉眼前一暗,是身后有人突然把手伸到了他面前。
宣静河条件反射握剑,但剑身出鞘三寸又一停,眼角余光瞥见了身后的人——是那名叫曲獬的少年,正张开手臂护住他的身体,同时把手掌挡在了他额前。
昨夜两人在船舱中一站一坐,无法比较,直到现在两人的胸膛与后背几乎相贴,宣静河才赫然发现这个曲獬相当高,站直了甚至比自己还略高两分,身高差让自己几乎被他半揽在了怀里;少年黑色袍袖下露出的手臂线条非常精悍,只一闪又被衣袖遮挡住了。
那只是数秒间的事。
鸟群投下的庞大阴影四散而去,扑棱棱消失在了远处。
宣静河闪步一退,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曲獬收手向后退了半步,神情还是十分恭谨的,声音却不论何时都带着点懒散的尾调:“鸟兽四散奔逃,不是吉兆啊。”
“……”
“矩宗大人?”曲獬貌似疑惑地张大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
宣静河顿了顿,又道:“以后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了。”
“为何?”
铿锵一声清响,宣静河将出鞘三寸的不器剑推了回去,冷淡道:“会死。”
曲獬既惊讶又无辜:“我——”
“矩宗大人!”这时弟子玄成转过身,手里捧着散发着灵光的传音符,神情如释重负:“驻守在氿城中的仙门赵家刚传来回音,说是搞错了矩宗大人驾临的日子,这就派人来迎接我们,请大人回船上稍等,他们即刻就到!”
搞错了日子?
赵家位列六大世家之一,偌大仙门宗府,没有一个人记得矩宗驾临的正日子?
宣静河眼皮一跳,狐疑从心底油然升起。
失踪的弟子,无人的渡口,言行可疑的当地仙门……种种征兆若隐若现,似乎都在散发着某种古怪的味道。
远方淡蓝色的群山连绵起伏,空旷安静。宣静河瞳孔微微压紧,突然道:“先不要回船上,跟我来。”
“去哪里?”弟子玄成一愣。
宣静河置若罔闻,顺着长长的官道向前走去,正百无聊赖背着手的鬼太子立刻毫无异议,抬脚就跟在了他身后。
·
山路两侧树林岑寂,不知是不是整座大山的飞鸟都惊走了,周围一声鸟啼不闻、一丝虫鸣不见,甚至连风过时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都没有,广袤天地间安静得可怕。
“你们可曾发现这附近少了一样东西?”宣静河跨过一丛灌木,突然问。
这个问题显然不能指望曲獬来答,跟在后面的玄成想了想,试探地问:“鸟兽?”
从宣静河的背影来看他摇了摇头。
“大凡妖兽出没之地,其他鸟兽都会迁徙远走,这是正常的。但我们从刚才一路走来,在山里越进越深,却没发现妖兽出没最基本的迹象——妖气。”宣静河站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弟子:“连一丝也没有。”
玄成蓦然站住,闭眼向周围一感知,神情不由变了:“果然如此,怎会这样?”
传闻氿城外的山上有大妖兽出没,死伤甚众,当地仙门赵氏无法降服,但这附近山上一丝妖气也没有,明显不合常理。玄成想了想皱眉问:“莫非……莫非这妖兽已经从深山逃进氿城里了?”
宣静河沉默片刻,说:“未必。”
“可是……”
玄成还满腹疑惑,不远处突然响起曲獬似乎非常惊奇的声音:“——呀,天都这么晚啦?”
宣静河与玄成同时一抬头。
天色竟然已经暗了,明明船靠岸时还是午后,此刻却暮色四合,铅灰云层重重压在山谷上方,远处连绵山林已经半融进了黑暗里。
玄成顿时吃了一惊:“怎么这天黑得这么快?!”
这简直不正常,修仙之人即便不御剑,脚程也比平常人快很多,此刻应该最多不过申时,但天色却分明已经过酉时了,难道今天时间过得特别快不成?
曲獬好似已经非常疲惫,弱不胜衣地倚坐在树下,揉着自己酸疼的腿:“怎么办呀,天黑前咱们还走得出这座山吗?”他担忧地环顾四周,脸上浮现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我好害怕,晚上山里会不会很黑呀?”
玄成一直瞧不上他这副妖妖调调的做派,闻言简直无语:“你说呢?!”
“我、我……”曲獬好似被他吓了一跳,嗫嚅片刻说不出话来,壮起胆子看向宣静河:“矩宗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先原路返回,到船上再说吧?”
——鬼太子化身也就十七八岁,这么斜倚着显不出身高来,那张罕见漂亮的脸上满是怯弱,温顺逼真、我见犹怜。他这样子这要是给昨天那郑姓家主看见,估计当场就神魂颠倒,不管说什么都立马答应了。
然而宣静河心硬如铁,甚至连目光都没停留半分,转身极目向周围眺望了一圈,突然道:“那里好像有人。”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山道尽头竟然真有一处小小的院落,看着像是家猎户。
宣静河道:“过去看看。”
他完全没有要征求别人意见的意思,头也不回就向前走去,弟子赶紧瞪了曲獬一眼示意他跟上,然后急急忙忙地尾随宣静河走远了。
“……”
曲獬眼神微妙,半晌抬手把脸一抹,那满脸柔弱无辜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宫惟用这招对付徐霜策就那么管用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道,一骨碌爬起来追了上去。
那户人家坐落在半山腰一处湖边,院门半开着,墙上挂着弓箭等物,果然是春季驻扎在山里的猎户。玄成抢步上前敲了敲门,礼貌地扬声问:“请问有人在家吗?”
门内没有动静。
“我们是过路的旅人,想在此借宿一晚,主人家方便吗?请问有人在家吗?”
仍然没有回答。
玄成提高声音刚要再问,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吱呀——
三人同时觅声望去,只见堂屋后门外,一个佝偻的老妪把门推开一条缝,哆哆嗦嗦站在那里往外窥视。
玄成连忙和颜悦色地迎上前:“老人家,我们想在此借宿一晚,请问您方便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就想从门缝里塞过去。
谁料老妪直勾勾盯着他,既不点头摇头也不接银子,好像没听见一般全无反应。
玄成以为老人耳朵背,又躬腰连比带划地大声询问了两三遍,还把银子塞进她手里;谁料刚一动作,老妪突然被激活似地惊跳起来,连连道:“我要睡了!我这就睡了!”
“我们能否在您家后屋借宿一晚,明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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