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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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1(第 4/4 页)
陷阵营进入乌杨庄,给柳氏夫妻安排宿处,庄内的汉子惊得四散逃窜,陷阵营挥刀去追,还是跑漏了几个。
“这些人不要看守住么?”柳杏林也隐约知道一点封锁消息的重要性,忍不住问,“天南常倩怜近在咫尺,被她得了消息,咱们困在这山谷里,怕是要糟,怎么今天陷阵营连几十个人都控制不住?”
柳咬咬邪邪一笑,“这附近可没良田,开山采矿,野兽也有限,住在这里有什么活路?还留在这里的,十有八九是探子,可不是普通百姓。”
“那更要抓住他们呀。”柳先生越听越不明白,“不然常倩怜不就知道了?”
“知道才好。”大肚子柳咬咬伸个懒腰,悠哉悠哉地去喝她的热汤了,留下柳杏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摸不着也不摸了,反正老婆总是英明的,听老婆就对了。
逃开的庄稼汉,果然将消息传了出去,常倩怜得了消息,喜不自胜,“柳咬咬轻车简从来了?哈哈,果然天助我也!”
“在乌杨庄?那里地形逼仄,进退不便,柳咬咬号称出身不凡,军事名家之后,这扎营地可选得不怎么样。”
“苏紫千果然在他们身边?太好了,我就知道她能行!嗯,估计现在还不方便下手,等到我一开战,有的是机会。”
“小心些?知道,本王向来心思周密审慎……嗯,对方兵力多少?一万?”
“岂有此理,柳咬咬欺人太甚!只带一万兵对上天南,以为我常氏麾下无人吗?”
“今夜不宜出兵?你懂兵还是我懂兵?他们远道而来,长途奔袭,此刻定然力竭,不趁此时他们立足未稳动手,难道还等他们缓过气来?”
“今夜出兵!我要杀了柳咬咬,脱离尧国,宣布西鄂恢复国制,宁可战死也永不仰人鼻息,到时候我就是挽救西鄂国运的功臣,百姓感激千秋万代,天南王便是天南皇!”
八月三十,夜。
傍晚的时候又开始下雨,秋雨连绵,渗透地面,却没有人躲雨,一万陷阵营士兵,披着蓑衣,用长枪掘着地面,还有一些人,将一些准备好的煤石,藏进山顶,用树枝盖住。
柳咬咬立在伞下,指挥着掘地工程,蓑衣下的手,悄悄掩住了腹部。
半下午的时候,她便觉得腹部隐隐有些阵痛,心中不禁有些微慌——算着还该有半个月才生产的,怎么现在就开始痛了?是长途奔波胎儿一时不好,还是真的要提前生产了?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异状,这是关键时刻,不能出岔子,她没有时间和常倩怜你来我往,慢慢谈判,她也根本没打算和常倩怜照面——当她照面那女人之时,就必须是常倩怜身死之刻!
柳咬咬千里长奔,轻装简从,要的不是以倾国之力和天南一藩打内战,从而引发无休无止的乱潮,她要的是一战以定天南,一战以定西鄂,一战以慑天下!
天南什么兰麝军也好,囚徒也好,土匪也罢,都是乌合之众,温良恭俭让一概无用,只能打!狠狠地打!打灭他们的气焰,打掉他们的狂妄,打得他们明白,国家之力非一人一地可抗,一切荣华富贵不过空想!
这将是给西鄂全境的一个警告,让所有人明白,拳头才是最硬的!
西鄂雨季,地面多日被水浸泡,土质松软,很容易就掘松,那些长枪短矛刺入地面,没多久就能感觉到底下一空。
因为长期采煤,又不注意地形保护,这里的很多地下都已经被挖空,直逼地表,在雨季和风沙季常造成地面塌陷,矿脉延伸了整个村庄,又使得地面经常出现裂缝冒出火苗,造成大量人员伤亡,所以才会渐渐衰败。
“报——”一个士兵快奔而来,“前方出现大批人马!疑为敌军!”
“人数几何?步兵骑兵若干?阵型如何?武器为何?何人带领?”
“约有七八万之数,骑兵少量在前,步兵在后,武器杂色,多为历年官库淘换下来的旧式兵器,当先大旗为金凤标志。”
“来了!”柳咬咬精神一振,“杏林,苏紫千,你们阵后避一避。”
柳杏林站在她身边,决然摇头,苏紫千也道:“奴婢还是随在郡守身侧的好,瞧您气色不佳,可是要……”
柳咬咬一个眼色,她立即住口,雨声哗哗,柳杏林没听清楚这句话。
“打仗是士兵的事,不需要我冲锋陷阵。”柳咬咬携着两人退后,将风帽紧了紧,腹中一阵疼痛,她脸色白了白,神情不禁有些焦躁。
常倩怜再不来,万一自己当真要生,可就功亏一篑了。
“苏紫千,可有推后生产的办法?”趁柳杏林不注意,她悄悄问。
苏紫千吓了一跳,“有是有,可是多少伤及身体,不可,不可。”
“无妨,我体质强健。”腹中疼痛一波波袭来,柳咬咬勉强笑道,“不然如果现在生产,只怕更有危险。”
“那婢子试试……”
柳咬咬拉着苏紫千“去方便一下”,柳杏林焦躁不安地在原地等着,雨忽然停了,四面静寂无声,一万埋伏的陷阵营士兵,竟然连呼吸都不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夜色黑暗和柳杏林自己,他忽然觉得心神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种压抑惊怖的感觉令他险些不顾一切要去找柳咬咬,好在柳咬咬很快回来,看起来精神还好了些。
远处隐隐也出现了骚动,常倩怜准备“偷袭”的人马,也已经到了。
柳咬咬立在一处隐蔽的山缝之后,冷然盯着常倩怜的人马,前头一千多骑兵,倒也马衔枚蹄裹草,掩蔽声息,悄悄接近,后头步兵就显得有点杂乱,控制不住的步伐溅起泥水,呱唧呱唧地响。
常倩怜一身软甲,高踞马上,被一群同样装扮的骑兵给护着,白银面具下眸光炽烈,牢牢盯着前方依山而建,掩映在树木中的小村庄,村庄四侧布着几个岗哨,庄里靠山壁的一侧,连绵着帐篷,有断断续续的鼾声传出来。
村外地面上挖着不少埋锅造饭的坑,数数足够万人食用。
村庄后的山谷,是个口窄肚敞的地形,不利于骑兵冲杀,却有利于步兵包围,一旦对方被冲乱阵脚,赶入山道深处,步兵一围,立即便是瓮中之鳖。
常倩怜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光——果然没猜错,柳咬咬带的这些人,劳师远奔,到了此地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在这荒野废弃小村悄悄休整,此时正是偷袭的好时机,幸亏没听那些迂腐胆小的谋士的劝阻,不然岂不白白辜负大好良机?
她望了望浩浩荡荡的队伍后头,有一辆铁马车,里面坐着毒人,毒人太毒了,她不敢将这东西放入军队之中,免遭池鱼之殃。何况己方数倍于对方的兵力,何须毒人?
之所以还带着,是以防万一,危险时刻用来保命而已。
午夜偷袭,无需顾忌,大开大合大砍大杀,才能攻其不备,最大程度惊扰敌人,常倩怜心血上涌,单手高高举起——
在被藤蔓和山石掩蔽的角落里,柳咬咬的手也已经高高举起——
常倩怜的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刚硬的弧度,霍然落下。
“杀!”
马蹄连响,狂冲向村落,马身还在半空,那些长刀长枪已经探出,夜色里凌厉的光芒如彗星曳尾,刺向那些沉睡的目标。
五丈、三丈、两丈……
目标越来越近,马蹄却越来越慢,地面湿滑泥泞,被掘松的黄泥粘性很大,奔不出几步,已经先后有几匹马滑倒,马身轰然栽下的时候,地下发出一阵空隆回响。
“砸!”
同样清脆,杀气比常倩怜更浓烈的喝声,瞬间在暗影中爆破!
村庄侧后一片稀稀落落的树林忽然一阵簌簌摇动,每棵树上都滑下几条人影,黑色身影倒滑而下的姿态,像剪刀剖开这夜的浓郁,脚尖弹跳,将地面早已布置好的树枝弹簧挑起,哗啦啦一阵枝叶响动,捆在树枝上的脑袋大的石块,流光飞电,穿越树梢,砸碎一路翠绿枝叶,雷暴般砸向前方骑兵阵中。
这一阵飞天石雨,惊得所有人一呆,头一抬,满天石块呼啸而下,其实石块并不多,但那般忽如其来,骑兵胯下的马顿时受惊,马蹄底一阵打滑,接连栽倒,将后头步兵队伍全部阻住。
砰砰连声,黑黄泥土飞溅,石块的准头好像很差,大多都没有砸到人,反而落在地面,一阵阵沉闷的频频撞击。
一个骑兵冲在后头,眼看对方一兵未出,己方已经出现乱象,下意识便向后退却,被负责掠阵的常倩怜的执法队一鞭子打得向前一栽,这一栽没落在平地上,反而身子一滑,向下一陷。
惊慌之下头一抬,才发现不知何时地面轰隆一声,出现了一个大坑!
这个坑足有数丈方圆,底下坑坑洼洼,露出些早已被开采过的煤坑,上层土质湿润松软,下层灰黑色的泥炭层却显得干燥,还在不断地塌陷,塌陷中,火苗咝咝地蹿出来,黑暗里微红光芒一闪一闪,像诡秘的鬼火,再被那些不断掉落的人体压灭。
“停住!停住!”常倩怜尖呼,她见坑并不大,掉落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是被惊吓得乱了阵脚,急忙试图约束队伍,“后队后撤,两翼分开,不得惊慌——”
“起火!”一声阴冷的命令,盖住了她的尖呼,随即山壁背后尖啸如泣,红光漫越,数支火箭,穿越苍穹,直奔地坑。
常倩怜怔怔仰头看着那几只火箭,划过艳丽的轨迹落向陷坑,心中有点迷茫地想,几支火箭,能起什么作用?
随即她便明白了。
“蓬!”
几乎火箭刚刚落入陷坑,地下充满甲烷沼气等易燃气体的泥土立即燃着,那些干燥的裂缝里,火蛇一般游走出无数艳红的火焰,吞噬、对接、弥漫、霍然如巨大火凤,腾舞而起!
陷坑里滚着的七八十人,顿时被卷在了火海里,扑,扑不灭,逃,逃不脱,惨呼声似要撞破这巍巍山壁,刺穿穹窿!
火蛇狂舞,烈焰滔天,数十道黑影在红色大火里挣扎舞动,踉跄往地面上爬,惨叫声里,焦臭气息和黑色碎裂的肉体,因为四处碰撞而弥漫得到处都是,那些瞬间被大火烧得只剩残骨的手,从坑边哀哀伸出来试图求救。
常倩怜惊得忘记动作,远处观战的柳咬咬脸色惨白,轻轻捂住了肚子,低低道:“我的儿,不要看,不要看……”
此时还有一部分骑兵堵在坑边,步兵犹自在后头包围,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惨景?俱都惊得魂飞魄散,眼看着那边的树枝又弯了下去,似乎还有飞石要砸出陷坑,想到这地下的坑天生有火,雨都浇不灭,着上一个火星就只剩被烧死的份,顿时发一声喊,四散逃窜。常倩怜的执法队连连持刀杀人,反而被倒涌而来的骑兵步兵围在中间,当即踩死了几个,其余人也无心内讧,踩着那些尸体,不顾一切向外便奔。
一把火,便烧掉了这群“大军”全部的斗志。
由来战场最忌溃逃,一人逃而万众随,恐慌的传染就像瘟疫一般不可抵抗,眼看着黑压压的人头便从村庄之前卷过,掉头向常倩怜的方向卷来。
常倩怜瞪大眼睛,还没跟上这样瞬息万变的局势——明明一刻前自己还稳操胜算,优势兵力,天时地利,对方劳师远奔,自己以逸待劳,不过是一场板上钉钉的偷袭,怎么人还没站定,对方敌人一个还没看见,忽然就因为一个坑,一场火,就兵败如山倒?
而对方手段之狠,更令她心底发寒——竟然能把地形地势利用到这种地步,二话不说便造了个焚人坑,一照面就烧乱了她的大军!
“站住!站住!”她尖声大叫,挥舞着手中的小旗,“溃退者斩!冲锋者赏白银十两,斩敌方人头者赏百两!兄弟们给我冲!”一边发布命令,一边做个手势,命亲兵将铁马车驱赶来。
没人听她的,众人都被那惨烈的灼烧给惊掉了神智,就算有人听见重赏想要搏命挣银,也被人群裹挟着无法自主行动,人流依旧如潮水一般溃败下去。
而和常倩怜这边的混乱无序相比,柳咬咬的指挥便显得精准流利,手挥目送,精彩如一曲跌宕起伏,韵律悠扬的战曲。
“三营七队退下,四营一队上,西面林后包抄。”
“一营第五、七、九队先行东面,扎口山坳,二营三、四小队让出南面缺口。”
“四营二、三队高处射箭,将步兵逼向东面坳口。”
小旗招展,流动如风,柳咬咬一手按着腹部,一边冷静指挥,火光映亮她红唇白齿,艳美如罂粟花。
世间名将,赖以取胜者,从来不是战场搏杀身先士卒的勇猛,而是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犀利清醒。纵观战局,拨动大军如棋盘弈子。
东堂军事名家之后的柳咬咬,用今夜乌杨庄悍然一战,向世人昭告她的狠辣和不可侵犯。
在她的指挥下,常倩怜竟然被渐渐逼到离她很近的地方,那里,已经埋伏了一队擅长滚地刀法的地趟兵。
柳咬咬冷眼看着被溃败的人潮卷得身不由主的常倩怜,计算着她的位置,三丈、两丈、一丈……就在此刻!
“砍!”
一队地趟刀手滚身而出,灵活地自马腿间越过,手中刀光盘旋飞舞,横斩马腿,凄厉长嘶中,亲兵纷纷掼下马来,正迎上地趟刀手的刀,霎时铁桶般的阵型溃散,人仰马翻。
常倩怜马身一矮,被身边一个亲兵一撞,顿时控制不住翻身下马,她落地的那一刻,柳咬咬动了。
一个箭步从山缝里窜出,柳咬咬灵活得不像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倒像一只山野里驰骋的豹,跨步、越前、一脚踩住常倩怜的腹部,一手横捞住她滑落的齐腰长发,就手一绕绕在她脖子上,发力一扯,挥刀就砍——
凶猛利落,杀气凛然,转眼刀下,必落一颗美人头!
忽然一道隐隐香风逼近,一道鬼魅般的阴影已经罩在了众人头顶,影子还没到,四面的人都无声软倒,柳咬咬脑中也一晕。
常倩怜大喜抬头——她的毒人到了!
“快让!”柳杏林奔了过来,扶住了柳咬咬,他不擅毒,却从气味中闻出这东西非同小可。
柳咬咬急退,常倩怜此时却不肯放过了,一指柳咬咬,“杀了她!”
毒人直直往柳咬咬逼去,陷阵营士兵纷纷扑前阻拦,无人能够靠近它三尺之地,柳杏林含了一颗药,给柳咬咬也喂了一颗,搀着柳咬咬急退,柳咬咬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呻吟,低低道:“杏林,我……我……我要生了……”
她刚才杀常倩怜,动作太猛,牵动胎气,终究到了瓜熟蒂落时辰,此时衣裙尽湿,步子已经挪不开。
柳杏林满头大汗也滚滚而下,眼看毒人步伐优雅,不急不慢逼来,不知怎的觉得这姿态有些熟悉,可是此时生死交关,哪里顾得上想什么来龙去脉。
“杀了她,杀了她!”常倩怜尖声大叫,状若癫狂,吞服了一颗药后,伴着毒人的脚步就冲了上来——此时杀了柳咬咬,她依旧是胜者!
陷阵营的士兵前仆后继冲过来,可是柳咬咬刚才杀常倩怜深入中军,此刻和众人都有距离,而且毒人太毒,常人接触气息便得晕倒,根本无法靠近。
被柳杏林护住倒退的柳咬咬冷汗涔涔,拼命想拨开挡在身前的丈夫,却被排山倒海的阵痛淹没,推出的手指软软,没有一丝力气,忽然后背砰的一声,感觉到嶙峋坚硬和湿凉,原来已经撞上山壁。
毒人的手掌,常倩怜的剑,黑与白的光影,同时笼罩下来。
柳杏林咽喉里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嗥,霍然转身背向毒人和常倩怜的杀手,死死抱住了柳咬咬。
“不——”柳咬咬泪流满面,死命要推开他,“不!不!”
霍然人影一闪,带着一股沉重的风声,从两人身边掠过,咚一下似乎撞上了什么,发出一声闷响,随即便听见常倩怜似乎有点喜似乎又是惊的声音,“你……”那一声只出口了半声,戛然而止,然后便是一声撕裂苍穹的惨叫。
几个声音几乎出于同时,刹那间撞击惨叫呼唤仿佛一声,听来短促茫然而又惊心动魄,柳咬咬勉强支起头看时,顿时一呆。
毒人不知何时跌落在地,随即退开,本就溃逃的军队顿时做鸟兽散,而常倩怜正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靠在一边山壁上,一手前伸,一手护心,心口处鲜血狂涌,在她面前,苏紫千正以一种茫然的姿态,从她胸口抽出一柄匕首来。
“你……你……”常倩怜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但血沫层层叠叠,堵住了她的咽喉,她用一种古怪而不可置信的眼光,死死盯着苏紫千。
一霎前以为的助手和救星,忽然成了自己索命的牛头马面,死亡诉说着一个背叛的结果,难以相信并接受。
常倩怜多舛跌宕一生里,少有对他人的信任,却从未怀疑过这位患难之交,因为如果没有她,常倩怜早就活不到今天。
苏紫千却是茫然的,无辜的,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惊慌之下,冲出来救人的行医女子。
只是常倩怜的眼神终究太执着,不得结果死不瞑目,苏苏紫千终于轻轻地,用口型道:“我不是你的人。”
常倩怜渐渐翻白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释然,随即便是更浓重的疑惑。
既然助她是为了杀她,那为何费这许多周章?
她不明白……
“砰。”
湿泥溅起,被鲜血染红,天南王几起几落的雄心,在这潮湿和干燥并存,雨水共火苗同起的土地上,湮没。
不过那雄心,从来都是水月镜花,在他人的指掌间翻转。
她倒地的同时,苏紫千也倒了下去,反应过来的柳杏林一把捞住,眼光一触,脸色一变。
苏紫千半边肩膀衣服全无,露出的肌肤焦黑一片,显见为了救他们,她不顾一切撞开毒人,中了毒。
而柳杏林揽着她的衣裙,感觉到粘腻湿滑,不用看他也知道,苏紫千也动了胎气,要临盆了!
她已经中毒,再在这样的情形下临盆,九死一生!
身后呻吟又起,柳杏林回头一看,柳咬咬靠在山壁上,额上黑发被汗水浸透,黏黏地贴在雪白的额头,苦笑着低低道:“我也要……生了。”
“陷阵营!”柳杏林大吼,却不知道自己在吼什么……
好在大家都有准备,迅速将两个孕妇挪入帐篷中,热水水盆干净的布都有,但是这荒郊野外,废弃山村,接生婆一时到哪里找?
柳杏林挽起袖子,却犹豫了。
产妇有两个,他怎么好给苏紫千接生?
“大男人不要进产房,我自己来……”柳咬咬咬着湿透的头发,语气断续却坚决,“七岁在战场,我就给堂姐接过生;之后在燕京,也给……姐妹们接生过,我体质好,又在她先,我能做好!”
“咬咬,为我保重。”柳杏林咬牙退了出去。
帐篷被密密遮住,分成两间,热水剪刀和布都送入外间,陷阵营士兵团团围成一圈,紧张地守候在帐篷外,柳杏林脑袋死死抵着山壁,一动不动,仔细看才能发觉,他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止也止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一线黛青色渐渐转为鱼肚白的时候,一声极其细弱的婴儿啼哭唱亮了每个人的眉宇。
柳杏林狂喜之下便要冲进去,随即想起孕妇有两个,谁知道是谁先生?也不方便进入,只好生生在帐篷外停住脚步,又不敢出声打扰,直急得如百爪挠心,头发都搔掉了一大把。
鱼肚白渐渐被燃亮,天际云霞仿佛岩浆般突然喷出,将半边天幕染成壮丽的金红,那片金红灿灿光耀在白布帐篷外围,那圆圆的帐篷,看来也如一盏小太阳,明光透彻。
光芒最盛的时候,一声啼哭,令霞光也似溅射。
“都生了!”众人喜动颜色。
柳杏林再也顾不得,一个箭步便要冲进去。
便在此时,帐篷里一声惊呼,柳咬咬的声音。
“你……还我孩儿!”
惊呼声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嗤啦一声帐篷撕裂,一条人影冲帐篷而出,左手拎着一个人,右手还抱着一个,半空中身子一旋,喷出一口黑血,却稳稳地立在了数丈外。
众人仰头,大惊失色。
霞光里,浑身浴血嘴角狞笑的,竟是刚刚那个拼死救了柳咬咬夫妻性命,自己奄奄一息也将临盆的女大夫苏紫千。
她左手拎着柳咬咬,柳咬咬毫无声息,头颅低垂,似乎已经被打昏,右手还抱着一个婴儿,正拼命的嚎哭,声音响亮。
撕破的帐篷里,隐隐露出一地污血,打翻的水盆,还有一个浑身发黑已经死去的婴儿!
众人被这一幕场景震得呆在当地——刚才那女子伤势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她就算能生下孩子,也必然过不了生死之关,也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她的舍身相救之恩,才会破例出现允许她和柳咬咬单独在一起生产。
谁知道结果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翻覆。
原来这一切深局,风云之变,掀动整个西鄂局势,引发西鄂南部数十万百姓反潮的大动作,到头来竟然醉翁之意,只在此处!
所谓兰麝军,所谓天南之反,所谓常倩怜坐拥西鄂的梦想,以及上千近万人的死亡,都只不过牺牲品和跳板,都只为了让这么一个女人接近谨慎擅医的柳氏夫妻,铺垫她获得信任,然后在关键时刻出手,杀手锏一出,夺子挟妻!
计出连环,心思无双。
“放开我妻儿——”柳杏林疯了一样扑过去,被陷阵营的将士死命拉住——那女子傲然冷笑,柳杏林一动,她手指便在那初生婴儿脖子上一掐。
“废话不多说。”她望一眼残破的帐篷里的婴儿尸体,眼底露出痛恨和绝望神色,木然道,“转告我家主人的话——特邀柳夫人及小姐过府做客,期限永久。如果柳先生希望早些接妻儿回家,不妨去请请尧国皇后,我家主人说,看见尧国皇后,他心情一好,也许就能立即恭送柳夫人及小姐回家了。”说完将一封黑色的信,扔到柳杏林面前,“照此做便可。”
柳杏林颤抖着手捡起信,看了一眼便勃然变色,“不可能!你们竟要我背叛小君!”
“由君自择。”苏紫千冷笑,“要么请尧国皇后来谈心,要么请柳先生妻女和这位谈谈心。”她手一招,一股淡淡奇异香气散开,刚才忽然不见的毒人,鬼魅般重新出现,迈着缓慢优雅的步伐,向苏紫千走过来。
毒人一出现,人人神色凛然,再勇猛的将军,也不敢和它当面,只得纷纷后退,苏紫千招招手,毒人在她身侧不远停住,手一伸,就可以够得着柳咬咬。
柳杏林一声怒吼,便要冲过去,再次被陷阵营将士拉着后退。
“大人,不可冲动,郡守和小姐在她手里!”
“不必相送了。”苏紫千在毒人护送下缓缓后退,临走时望了一眼帐篷里的婴儿尸首,眼底神色哀凉,却勉强振作起精神,道,“我但发现一个人跟过来,立即杀人,先从小的开始,再到大的,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陷阵营人人沉默,神色悲愤,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却当真没有人动,不仅自己不动,还死死拉紧了柳杏林,生怕他冲动之下,救不了主子和小姐,把自己的命也送了。
“家主人耐性不太好,等不得许久。若十日之内,见不到尧国皇后依约出现,只怕难免要得罪柳郡守和小姐,不说性命,少一截半截肢体什么的,也是有可能的。”苏紫千遥遥的声音传来,“请柳先生给个回话,如何?”
所有人屏息,目光投向柳杏林。
柳杏林伏跪在地,头颅深垂双肩耸动,双手紧紧扣在染血的泥泞地面,如一只受伤绝望,孤独的鹤。
空气在沉默中渐渐紧张,绷紧如半开的弓弦。
仿佛很久很久之后,才听见柳杏林嘶哑破碎,仿佛不似人声的嗓音,从深埋的肩膊之下,低低传了出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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