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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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该轮到你了。”觉生指着面前两个蒲团道,“坐。”
两个蒲团?觉明心底猜到了大概。“是觉云首座跟觉广住持吧?”他问。
觉生道:“不错,文殊院剩你没来过。”
觉明道:“觉见是正业堂住持,理应中立。觉观与觉如关系密切,说多了有以私害公之嫌。了证是新晋的住持,辈份最低,不敢造次。”
觉生问道:“你想说什么?”
觉明想了想,双手伏地,对觉生行了个大礼。
“我想说的,方丈都明白。”就这一句话,说完他就站起身,开了门径自离去。这个片叶不沾的觉明,为了力保觉如,终于还是用他的方式说出了想说的话。
觉生当然明白觉明想说的话,作为这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同时也是佛门至高圣地的少林寺住持,除了昆仑共议的盟主外,他是这武林中身份最崇高的人。
他有能力操纵千万人的生死,然而他却是会为任一人的死而不舍的慈悲高僧。
何况是觉如这样的人。
他起身,推开房门,四月午后,风和日丽。
觉如还能感受这风和日丽吗?
在修行上,觉如并不是一个认真的僧人。但他办事干练,笑口常开,比起其他严谨的正僧更得弟子爱戴。而他又不纯是不知变通之辈。觉见世故,觉如更加圆融,懂得算计,该下狠手时也下狠手,他主持正语堂,恩威并济,寺内政务传达通透,执行妥当,这样的人才正僧中不多见。更何况,觉如护徒心切,其情可悯,罪也不当死。
但觉空说得没错,不杀觉如,如何安抚俗僧?
觉如必须死。
那自己究竟是因他有罪而杀他,还是因他不得不死而杀他?
觉生抬起头,檐角上一小片蜘蛛网恰巧揽住一只草蝇。
他特别嘱咐过弟子,打扫时需在屋檐角上留下一小块不扫,以便蜘蛛在此织网补食。但这张网也成了草蝇的葬身处,他的慈悲,同时也害死了许多生命。
“因果啊……”他轻轻叹口气。谁知道今天救一人,明天会不会害死更多人?
但今天若见死不救,又怎知未来不会害死其他人?
他慈眉低垂,双目微阖,轻轻诵了一句佛号。
※
了净趁夜离开少林,到了山下城镇里,找了间客栈,叫了两斤白干。
和尚喝酒在少林寺辖内已不奇怪,离开佛都之后,不少俗僧都会喝酒。看到掌柜问都不问就把酒送上,了净突然明白为何师父如此执着俗僧易名之事。
不过也轮不到自己担忧了,了净苦笑,倒了一杯酒,举到胸前,自言自语道:“敬这还俗的第一杯!”
他一口喝下,“嘎!”的一声又喷了出来。
“辣!辣!掌柜的,快倒杯茶来!”了净慌张喊着。掌柜忙沏了壶热茶给他,了净仰头咕噜一口喝下,又喷了出来,吐着舌头喊:“烫!烫!”
于是又赶忙喝了一杯酒解烫。
他从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顿时满脸涨红。
“这东西到底有啥好喝的?”了净不明白。
他又倒了第二杯。作为还俗的第一步,他决心先从喝酒学起。
第二杯酒下去,微醺的感觉把他压抑的情绪激发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讲,但不知道跟谁讲。此时夜色已深,店家也在收拾了,眼看就要关门,他今晚是要住在这间客栈了,也不知道自己带的盘缠够不够留宿。
客栈大堂里,只有角落处坐着一名蓝衣书生,就着烛火看书喝茶。
“喂,那个书生!”了净喊了句,“有没有兴致陪我喝一杯?”
书生抬起头,看向了净,将书本合起,走了过来。
“你看的什么书?”了净望向那人手上。那书生把书举起,是一本《搜神记》。
“这书我看过,有些意思。”了净转头向掌柜喊道,“掌柜的,再拿个酒杯过来!”
掌柜的忙递上一个酒杯,问道:“客官要过夜吗?小店要打烊了。”
“过夜多少钱?”了净问。
“连同酒钱,五百文。”
了净把手伸入怀中一探,脸上有些迟疑。
“你请我喝酒,我请你住店,公平。”那书生似是看破他的窘境,转头对掌柜说道,“他房钱记我帐上。”
了净不敢逞强,连忙道谢。此时细看那书生,见他脸容俊秀,斯文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这笑容有些熟悉呢,了净心想,却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人,只得替自己跟对方各倒了杯酒。
“干!”了净一口喝干,一阵晕眩。那书生也跟着喝了一杯。
“萍水相逢就是有缘。”了净问道,“先生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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