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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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过你?”柴二眼中有些茫然,又想了想,“我背你去烙饼家?”
朱门殇点点头。
“我记得那户有个很标致的媳妇。”柴二道,“是个好人家,等我病好了,得好好酬谢他们。”他说着说着,眼神又开始迷茫起来,忽地又发出尖叫,满地打滚。朱门殇知道他又发作,把他嘴巴塞住,径自去睡了。
到了第二天卯时,柴二突然大声哀嚎,不停扭动,朱门殇被他惊醒,忙起身察看。只见柴二满口流涎,不停干呕,忽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嘴角隐隐有东西蠕动。朱门殇忙将他嘴里塞的布条取出,只见一小撮赤头白身的小虫不停蠕动,每条有灯芯粗细,一节小指头长。朱门殇知道他被呕吐物堵住气管,此刻已没了呼吸,忙将他口中异虫清除,伸手挖他喉门催吐。柴二干呕几下,仍没醒来,朱门殇忙将他立起,从后环抱,握拳抵腰,用力向上掀了几下,柴二呕了几下,仍不见效。
若让他这样死去,岂不白费功夫?朱门殇将柴二放平,捏着他鼻子,以口对口,用力将他喉中异物吸出。须知如此做法,若怪虫侵入朱门殇口中,朱门殇也要染病。
此时顾不得这么多,朱门殇吸了几口,突然一股黏稠物随着一吸到了口中,朱门殇忙转头干呕,吐出了一团稀糊,当中隐隐有几条虫爬动。异物一清,柴二大声咳嗽,恢复呼吸,朱门殇顾不上他,忙去漱口催吐,只怕自己也被寄生。呕了半天,看不出什么,朱门殇惊疑不定,不知到底如何。
再看那柴二,呼吸通畅,仍是目露凶光的模样,直像是要把朱门殇给吃了似的。
朱门殇将那团小虫拾起,放入碗中观察。这是没见过的虫类,也不知哪来的,只是现在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吃进了这虫。他转头看看柴二,懊悔自己竟如此大意,忘了他卯时吐虫的病症。
他把那些小虫分在八个小碗里,又拿了附子、班蝥、巴豆霜等几项毒物熬煮测试,想看哪种对症。过了会,几个碗中的怪虫纷纷僵毙,其中尤以附子最快。朱门殇知道附子最毒,用量务需小心,煮了一碗附子为主的药喝下,心中默祷,就望那些虫子别在自己体内落地生根。
他再看柴二状况,只见昨日下午刚清理过的创口不到一日竟又生疡,朱门殇皱起眉头,这病可不好治。
到了早上,江大过来帮忙,他见朱门殇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
此刻朱门殇腹痛如绞,也不知是附子汤的作用还是异虫作怪,只是淡淡道:“没什么。”
江大看柴二的伤口又生疡,甚是讶异,对朱门殇说道:“这病实在难缠,你真有办法医治?”
朱门殇沉吟道:“我也不知,但应该可行。”
朱门殇以附子等毒物熬了一碗药汤,之后同副药渣又加了些缓解毒素的药材,再煮二煎。等柴二清醒,朱门殇在木桶下堆了柴火,嘱咐他进入桶中,先煮了开水,混了一煎的汤药跟冷水倒入,又取了大量的桂圆,剥去外壳堆着当柴火,果肉都丢入汤药中,点了火慢慢加温,阵阵甜药香自木桶中冒出。朱门殇笑道:“要是煮滚了,真是一锅好人肉,可惜没人要吃。”
江大只听得汗毛直竖,不知哪里好笑。
泡在汤药中,柴二初时神智还清醒,不久便开始全身扭动抽搐,像是正遭受极大痛苦般,再过会,开始不停惨叫哀嚎,不断挣扎,要不是全身被绑,马上便要站起身来。朱门殇忙喊道:“按住他,别让他打翻木桶!”
他与江大两人联手,方把柴二按在药汤中。泡了半个时辰后,柴二哀嚎渐止,水面上浮起一条条细小怪虫,正如他口中吐出那些一般。一开始几条,后来几十条,再后来几百条,足足在药汤上浮了一大片红白相间,像是煮了碗蟹黄蛋花汤似的,江大看得几欲作呕。
朱门殇见柴二逐渐安静,只是神智不清,急忙抢到桌边,拿起第二煎的汤药,捏住柴二的口鼻灌了下去。
药汤一下肚,柴二又全身打起颤来,狂喊乱叫,拼命挣扎,要把头埋入汤药中。朱门殇抓住他头,向后一拉,对着江大叫道:“别让他进水,会溺死!”
江大抓住柴二脖子,朱门殇又叫:“抓他后颈,你会掐死他!”江大一手扣住柴二后颈,一手压住柴二肩膀,朱门殇也一手按着柴二肩膀。未几,柴二喉头抽动,像是呕吐,又吐不出什么东西,只不停咳嗽,痛苦不堪。
朱门殇察觉异状,示意江大小心,一手按住肩膀,一手掰开他嘴巴,往他口中看去。只见一条从未见过的绿头硬节巨虫,头似蜈蚣,从柴二喉底缓缓爬出,只比小指头细些,长度却不可辨。
“肏他娘的□□,这都毒不死这怪物!”朱门殇暗骂。
那虫到了喉咙处,却不爬出,只在深处徘徊。它左摇右晃,像在探视,与朱门殇对上“眼”,立时一顿。
朱门殇自然知道这虫没有眼睛,只是这虫停住的这一瞬间,真像是僵持对视一般。
朱门殇没有错过这一瞬,他左手扳住柴二嘴巴,右手一翻,尺半长针在手,向那虫戳去,要把它硬挑出来。那怪虫似是察觉危险,猛地一缩,朱门殇这迅雷一击竟然落空,只差半分便要刺穿柴二喉咙,忙缩回针。
柴二突然惨叫一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扭动身体,将一桶药浴打翻,顿时遍地虫尸,触目惊心。
朱门殇见他还在地上扭动,疾取金针,在他身上不停插针,直插到第三十七下,柴二方才安稳,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总算告一段落,接着是收拾遍地虫尸,朱门殇还好,事后,江大把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朱门殇把虫尸扫成一大桶,引来围观群众啧啧称奇,却无人敢靠近。朱门殇又仔细检查,确定无遗漏后,找了木柴,把这些虫尸通通烧了。
此时柴二用力过度,绳索在他身上磨出道道血痕,浑身是伤,血流不止。江大担心道:“不会有事吧?”
朱门殇淡淡道:“比起那条虫,这些外伤算小事。”
柴二一直昏迷到寅时方才醒来。他抬起头,有些茫然,过了会,只觉神智从未如此清醒。
朱门殇问道:“现在你感觉如何?”
柴二道:“好极了,简直太好了!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朱门殇点点头,喂他吃粥,柴二只喝了小半碗便说没胃口,眼中红丝也有退去的迹象。
柴二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没再陷入神智疯狂的状况,朱门殇这才帮他松绑。只是他被勒得久了,气血不顺,全身疼痛自是难免,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治好了?”江大问道。
“没。”朱门殇皱起眉头道,“母虫还在他体内。母虫不除,子虫不净。”
只是这母虫如何能除?用同样的手法再试一次只怕也逼不出母虫。朱门殇左思右想,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柴员外有请朱大夫。
朱门殇扬了扬眉毛,前往柴府。
“坐!”柴乐同请了朱门殇上座,道,“听说先生妙手回春,这手以毒攻毒果然巧妙,逼出了舍弟身上上千条毒虫。”
柴乐同手一挥,一名仆人上前,双手奉上一盘银子,朱门殇目测了下,约摸有一百两左右。
朱门殇道:“还没根除,不敢居功。”
柴乐同道:“舍弟身上这虫是怎么也驱不干净的,你道为何?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大的毒虫。”
“他毕竟是你弟弟。”朱门殇道,“你忍心见他受苦?”
柴乐同冷笑道:“这病全太平镇、全安徽、全武当境内都没见过,就他一个人得了这怪病,这是天谴,天要这个好吃懒做忤逆父母的不孝子,不、得、好、死!”柴乐同说到后来,怒目圆睁,显是十分气愤。
朱门殇道:“你们兄弟到底哪来这般深仇大恨?”
柴乐同道:“这小子打小不学好,不读书,不工作,就知道吃喝玩乐,天道岂有如此?就算乞丐也得沿门托钵,也得叫爹喊娘。凭什么?凭他是柴家的儿子,他就能坐享其成?柴某人这辈子兢兢业业,就为养他这个废物?他若不是我弟,我第一个灭了他!”
朱门殇道:“好吃懒做者所在多有,你能灭得完?富家公子风花雪月,花费更巨大。我听闻令弟的风评,虽然不好,但也无恶行,就是个懒字而已。”
柴乐同道:“懒就该死,没听过天道酬勤?他有违天道,是天要灭他。他不仅好吃懒做,连对我这个供他吃穿的哥哥和生他养他的父母也无尊敬之意,张口喝来,闭口喝去,倒像是我们欠他的。我们柴家不欠他!”
朱门殇默然无语,只是听着。
柴乐同道:“这一百两银子请大夫收下,就当是伤了你名誉的赔礼。舍弟的病你就别管了,让他去。吃芒草啃树皮,几个月也没饿死他,那是他命大。”
朱门殇道:“有的兄弟是上辈子恩重,今生偿还,看来你们兄弟当真是上辈子冤孽纠缠,今生报仇。”
柴乐同冷笑道:“这叫名为手足,仇深似海。”
朱门殇起身道:“你弟救过我性命,你跟他结怨,我跟他结恩,这钱我收不了。”
柴乐同冷笑道:“那医治舍弟的药物柴福药铺也不供给,你要上哪买,请自便。”
朱门殇供手道:“请了。”
朱门殇回到小屋,把事情始末告知江大。江大问道:“没有药,怎么医治柴二少爷?”
朱门殇道:“医治一次极耗成本,若等母虫又产子虫,他又要旧疾复发。更何况原本的法子也不能根治,得下更重的药。”
江大问:“什么药?”
朱门殇道:“现在连桂圆都没,还问什么药……”
江大道:“那怎么办?”
朱门殇道:“与柴二公子商量商量。”
“你要我别回柴家?”柴二此时已恢复神智,身上创口也不再长疡,怒道,“他凭什么?”
朱门殇道:“你现在回去跟他分家,柴家药铺还有你的份,拿来救你还有敷余,省一点,也够你活下半辈子。”
“省他娘!”柴二怒骂,“我也不是风花雪月奢侈无度的人,我是爱吃喝,懒散,可他又怎样?周施药物,动辄百两银子,就博他一个善名,我拿个二两银子吃饭喝酒,他就说我奢侈浪费,日夜念叨。爹娘留下来的祖产不是他一个人的!”
“分家,各过各的,他要周济谁是他的事,你要吃多少是你的事。”
“呸,我偏不!别人的兄弟是亲如手足,我这哥哥算什么?狗屎,都他娘的狗屎!我就赖定他,我就不要他好过,我就要拿他银子去吃喝玩乐,逛窑子赌银钱,让他日日看着账本肉痛心疼!瞧他不好过,我就乐意了!”
“两兄弟,有必要吗?”江大劝道,“你这病好不容易好些,不趁这时根治了,怎办?”
朱门殇淡淡道:“你下回复发,啃草皮,吃芒草,你哥瞧着可开心了。”
这话果然打动了柴二,柴二不由得一愣。朱门殇又道:“我实话说了吧,你这病眼下无药可医。我不知你几时会复发,就想你拿了钱,好好过段安乐日子,下次病发时我若还在,替你续命,我若不在,你也认命。你都要死了,还坑了一笔,不是让你哥更不痛快?”
柴二听了这话,黯然道:“我再想想。”
朱门殇点点头,走到屋外,江大看了柴二一眼,跟了出去。
到了屋外,江大问道:“柴二公子真的没救?”
朱门殇点点头,道:“药方或有,却无药物。”
江大问:“需要什么药?”
朱门殇道:“我以毒攻毒,这方法虽然对了,可是那母虫太过顽强,我药性已下得猛烈,如再更毒,只怕柴二公子承受不起。再说,剧毒之物,母虫未必肯服用,如果柴二公子身体康健,或许我会拼着剖肚取虫,但眼下不行。”
“何不等柴二公子好些,养得康健了再来取虫?”江大问。
“等柴二公子恢复了,那母虫又不知产下多少子虫,到时柴二公子康健,那些毒虫也康健。”朱门殇道,“这法子不行。”
江大问:“到底需要什么药?”
“彩癞巴子。”朱门殇回答。
“彩癞巴子?这是什么?”江大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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