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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各路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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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各路大神(第 2/4 页)

    江旎理直气壮道:“叫小林多生分,多严肃啊,小林子多亲切,多有辨识度啊。再说了,同名不同人。”

    林岚素来心大,根本不会为个称呼着恼,她只想和眼前这美女套套近乎,免得刷一个月的内脏瓶子。所以她一躬身,扮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逗趣地朝江旎拱了拱手,道:“多谢美女赐号,可是小的在读书时就已经有诨名儿了,江湖人称岚女侠,美女若不嫌弃,就用这个诨名吧。”

    江旎被她顽皮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好不容易才止住,便也学着林岚的样子拱了拱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岚女侠,失敬,失敬啊。”

    林岚忙见缝插针道:“那和美女家宝贝亲近的事情,能不能容我缓缓?”

    江旎把她作揖的手托了起来,笑道:“好说、好说。”

    刘锋见她们说得有趣,在旁边呵呵傻笑。

    江旎眨着好看的杏眼对刘锋说:“大刘,这下你们组可热闹了,得了这么个宝贝,以后可有的瞧了。”

    大家正热闹作一团儿,林远昊从里间出来了,他什么也没说,眼风凉凉地朝人声鼎沸处一扫,气温顿时降到冰点,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刘锋和林岚连忙各就各位,埋头作苦读状,江旎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裙摆,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林远昊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转身又进了里间。

    看他离开了,林岚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声问刘锋:“他在里面干吗?”

    “做实验呢。”

    “哦。”

    “你不进去帮忙?”

    “我可不想早夭,林组长做实验,要求绝对安静,最讨厌有人打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林岚吐了吐舌头,道:“这人年纪不大,排场不小。”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又问道,“那个逯超群,号称自己是超人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刘锋道:“这位是比黑客还要黑客的it专家,业内人送外号‘逯超人’。不是盯在屏幕前,就是在倒腾各种电子设备和仪器。除了咱们林组长,咱院里就属他长得帅了。”

    林岚不以为然道:“这人闭嘴的时候倒还算顺眼,可一张嘴,啧啧啧,整个儿一‘暴雨梨花针。’”

    刘锋笑道:“‘暴雨梨花针’?这比喻倒新鲜,看来,你刚才吃过苦头了。”

    林岚道:“没事儿,被我一记乾坤大挪移,悉数反弹了回去。我再问你,刚才那个娇滴滴的大美女真的是法医?”

    刘锋道:“你别被她的外表给迷惑了,她叫江旎,春江花月夜的江,旖旎的旎。名字和人一样风情万种,可是解剖起尸体来,那是手起刀落,刀刀到位,飞针走线,针针入肉。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尸体,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林岚扑哧笑道:“大刘,你这口才,不去德云社屈才了。”

    刘锋急忙辩解道:“我真没骗你。这江旎模样生得标致,行事做派又是大小姐的范儿,他们那一行好多人都质疑过她的专业水平,可那些怀疑她的人,最后都充分体会了什么叫作以貌取人、愚不可及。”

    “此话怎讲?”林岚问道。

    “江旎在开颅这项技术上,是出了名的好手。要知道,开颅可是个技术加体力的活儿,连一些男法医都发怵,她却深谙其中三味,游刃有余。所以他们这一行的人送了她一个外号,叫‘江一刀’。”

    林岚表情有些神往。

    刘锋嘱咐道:“不过,你以后少招惹她?”

    “为什么?”林岚不解地问。

    “这位姑奶奶,整死人不偿命,特别喜欢恶作剧,让人哭笑不得。所以……”

    说到这里,刘锋突然像被踩住了脖子。

    林远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聊天。

    林岚和刘锋两人面面相觑,心虚地低下了头。

    林远昊指了指林岚,抛下了一句,明天上午抽考这些规章和细则,答错1题,抄10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岚嘴巴张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指着那座小山丘,问刘锋:“他不会来真的吧?”

    刘锋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道:“你可以试试看。”

    林岚想起坊间流传的关于这位冰山美男的传闻,不敢不信。

    第二天林岚的考试毫无悬念地仆街了。

    林岚真心觉得不怪自己,林远昊的考核标准太变态了,各种类型案件的勘查、取证流程,漏一个环节就算自己不合格,这样一来,自己十道题统共只对了两道。

    “我手底下不留废物。”

    林岚好动,也喜欢说话,可是林远昊是个闷葫芦,不苟言笑,林岚不敢招惹他。刘锋每天忙进忙出的,也没多少时间陪林岚逗闷子。

    技术处只有林岚和江旎两个女生,于是走得格外近些。

    尽管刘锋对江旎的各种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林岚心里始终半信半疑。不过,接下来的一件事情,让她清楚、明白而且肯定地知道了,江旎绝对是自带恶魔体质。

    一天中午,林岚吃完饭,和江旎凑一块儿聊天,四下无人,两个人尽显长舌本色。

    “听说林远昊那厮去现场只带大刘不带你?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学痕检的,天天宅在办公室有个啥劲儿?”

    林岚觉得这话一下子说到了心坎里,吐槽道:“就是,就是,我都快被那厮关傻了,老是嫌我基本功差,以我目前的水平还不到出现场的时候。”

    江旎道:“没有实战经验怎么行,基本功差怎么了,不经常实践岂不是更差?”

    林岚点头如捣蒜。

    江旎又道:“明天我要去解剖现场做个技术支援,要不,我带你去练个胆儿,见见世面?”

    林岚大学里面学的是痕检,对于尸检这件事儿的了解,基本都是源于校友那里的道听途说,并未亲自上阵。所以,江旎一开口,林岚心痒难耐,立马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林岚找林远昊请假,说要陪江旎去解剖现场。

    林远昊没说什么,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林岚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林岚心花怒放,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林远昊的眼神里面到底有几个意思,屁颠屁颠地就跟着江旎去了。

    等到了现场,林岚才彻底傻了眼,明白了什么叫作“自投罗网”。

    解剖床上躺着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整个解剖室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臭味。

    江旎津津有味地介绍:“这女人是个按摩店的女技师,被一个男顾客长期包养,后来那男的不想要她了,她就开口要一大笔分手费。男的不依,女的就威胁要去告他强奸。这男的也够狠的,晚上一棍子就把这女的给打死了,把尸体塞在大衣柜里面,自己跑了。等被发现的时候,这尸体已经臭了。小林子,你忍着点儿味儿。”

    江旎不说还好,她这么细细一说,林岚更觉得难受。

    “旎姐,你怎么也不戴副口罩?这味儿,忒冲了。”

    “你知道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都在这气味里吗?你先戴上,我要先分辨分辨。”她掏出口罩递给林岚,自己则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

    林岚戴上口罩,依然挡不住那味儿往鼻孔里钻。

    “你今天运气好,赶上我秀一把绝活。”江旎睁开眼,戴上口罩,她将十指用力相抵,然后松开,姿态优美地给手指做了个舒展,之前好看的指甲油已经除得干干净净,指甲修整得短且圆润。她从容不迫地把一双玉手放进手套里。

    女尸的眼睑腐败后有些合不拢,江旎轻轻拉下女尸的眼皮,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道:“看不到、看不到,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好。”

    那女尸的眼皮失去了弹性,总是遮不住眼球,江旎倒是耐烦得很,反反复复弄了好久才给她完全合上。

    手中是一把特制的剃刀,刀片薄而锋利,铜制的手柄已经有了包浆,泛着柔和的光泽。

    使刀的手小心翼翼,生怕刮破了皮肉。

    对尸体的尊重,何尝不是对逝去的人最大的善意。

    女尸的头发剃干净后,露出一枚实在不怎么养眼的光头,头皮上一处凹陷的紫瘢显露了出来。

    “帮忙记一下,头皮有外伤,符合钝器击打伤特征。”

    江旎朝一旁的笔记本努了努嘴,林岚认命地拿过本子记录起来,忍着胃里长毛的感觉去看江旎手下那颗惨不忍睹的头颅。

    江旎用笔在头上画好定位线,拿出开颅锯,沿着定位线用力下压,然后一推,颅骨打开了。林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死者硬膜下出血,出血量大,蛛网膜下腔有血肿,符合外力钝器击打的特征。”

    林岚硬着头皮,忍着胃里面一波强似一波的翻江倒海。

    开颅后,江旎用解剖刀划开尸体,检查食道和胸腹部。

    “消化道和胃部有出血,这胃的内容物都变色儿了。”

    江旎用钳子将一坨黑乎乎胃内容取了出来,放入装检材的容器里,突然就递到了林岚的面前,嘱咐道:“拿去编个号,我回头做个毒物检测。”

    林岚猝不及防,从视觉到嗅觉接连中招,顿时觉得自己被折腾得异常脆弱的小心脏受到了十级惊吓。看着那黏糊糊的一坨,她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就冲到洗手间里吐了个天翻地覆。

    接下来几天,林岚见了江旎就绕道走,生怕她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自己。

    几次挨整后,林岚通过深入的研究、细致的观察,得出如下结论:江旎虽眉目如画,顾盼生辉,令人见之忘俗,可是酷爱捉弄他人,并以整人为人生第一要务。

    “技术宅”们大多心思单纯,醉心专业,让林岚免去了职场版宫心计的锉磨,全身心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中。林岚耳濡目染,渐渐也能够咂摸出技术派幽默的味儿来,后知后觉地开怀一笑。

    林远昊办公室的陈设极简,无线的鼠标,无线的键盘,无框的镜架,真的是没有一样多余的存在。反观自己的桌面,杂乱无章,花里胡哨。

    “思维发达的人会对简洁有着特殊的心理需求,越是头脑简单的人,越是喜欢对自己的空间进行无谓的装饰和填充。”这句话是逯超群上次来痕检组后,临走时抛给林岚的。

    林远昊站起身,道:“下午去车祸现场,准备一下。”

    林岚四顾无人,于是迟疑地问道:“您是叫……我?”

    “除了你我,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林岚雀跃不已,激动道:“马上到位。”

    坐了半年的冷板凳,除了罚抄就是下载各种资料,修改各种文书,终于能够正正规规出趟现场,能不激动吗?

    小轿车被撞得后盖翻起,四周都是散落的零件,反光镜碎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这是公诉处提前介入的一起绑架案。

    凶手驾车撞了被害人的车,将人质劫持后逃离现场,技术处的任务是给公诉处的承办人提供专业意见和技术支援。

    林岚急于在林远昊面前表现,忙前忙后地拍照,认真地将林远昊口述的重点和一些数据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还见缝插针地画了一张现场勘查的平面草图。

    在勘查现场的林远昊是冷静而细致的,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个细小的痕迹,连轮胎缝隙和车底盘都没有放过。

    “你说说,从现场发现了什么?”看着忙忙碌碌的林岚,林远昊突然发问。

    “地面残存的剥落物,从材质、外观、形状特征可初步判断为车辆的挡板、反光镜碎片。从花纹等痕迹的细节来看,应该是固特异牌子的轮胎。”

    “这里呢?”林远昊指了指发动机。

    林岚莫名其妙,心想:“关发动机啥事儿?”

    “发动机舱内零部件发生了明显位移,转向器在出入轴套时发生了异常运动,说明车辆遭受了强大外力。”

    林岚腹诽:“这不是废话吗?碎渣子掉了一地,瞎子也能看出来撞车了,还用得着从发动机这儿捋线索?”

    林远昊冷冷看了一眼林岚,道:“你认为观察发动机没用?”

    林岚被他看得心里发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心想:“难道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嘴里违心应和道:“有用,有用。”

    “口是心非,连说真话都不敢,将来还能坚持真理?”林远昊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泥人也有几分土性,更何况林岚在林远昊面前夹着尾巴久了,本就有些心病,这下被他一激,语气也冲了起来:“您觉得有用,那您自己说说有啥用呗。”

    话一出口,她懊丧不已,“得罪了这尊神,岂不是又得坐半年冷板凳。”

    谁知林远昊并不着恼,从容道:“仅靠剥落物和车尾部的凹痕符合车辆受撞击后变形的特征就得出事故结论,过于轻率。为了干扰侦查,高明的作案人会伪造事故现场,用外力在车上形成撞击痕迹的方法有很多种,发动机的内在结构变化则难以伪造,只有做由外及内的全面勘查,通过多种痕迹证据印证,才能防止被假象蒙蔽。”

    “高手哇。”

    林岚一边佩服一边暗骂自己,明明是青铜不懂王者,还在这儿轻狂,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出个现场这么毛糙,你这半年的冷板凳坐得也不冤。”

    林岚被他戳穿心事,又慑于他的本事,哪里还敢多嘴,当即凝神静气,老老实实跟在林远昊身后。

    林远昊走到几处轮胎痕迹的旁边,拿过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然后在相机显示屏上放大。

    “这几处轮胎痕迹里的花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林岚连忙凑近了仔细看。

    “从放大后的痕迹细节来看,右前方的轮胎留下的花纹痕迹要比其他三处清晰许多。从这个花纹的完整性和边缘的清晰度分析,应该是新换上去不久的轮胎。”

    林远昊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

    “你只发现了痕迹间细小的区别,却没有对其中的价值做最大化的挖掘。”他指了指屏幕中几处磨损痕迹明显的花纹,道,“这三个轮胎花纹边缘模糊,花纹70%立体感消失,这种磨损程度至少是行驶4万公里以上了。车胎外侧靠上有磨损,但磨损痕迹与行驶痕迹相逆,应该是轮胎之前没有定时做四轮定位,导致内侧磨损,车主在做了四轮定位后发现了问题,进行了轮胎位置调换。这些痕迹很新鲜,形成时间不超过一周,那么做四轮定位和轮胎调换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周。另外,从现场碾压痕迹的深度来看,车身自重应该超过2.5吨,结合前后轮胎痕迹之间的长度、宽度综合分析,凶手驾驶的应该是越野车。”

    “所以说,调取各修理厂这一周越野车做四轮定位的记录就能追根溯源找到凶手咯。”

    “别忘了,轮胎还得是固特异的,右前胎刚刚换过,车辆公里数最少4万公里以上的。”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林岚他们聚精会神地勘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的穿着检察制服,30多岁,面色白皙,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看上去干练得很。男的50岁开外,腰身挺拔,眼神格外犀利,警服上的警衔显示着他的级别是二级警督,也就是正处级。

    “赵处、涂队,你们来了。”林远昊主动打招呼。

    被称作赵处的女检察官主动和他们握了握手,打量了林岚一番,问道:“这么水灵的妹子,是林组长麾下的?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林岚心想:“我天天猫在办公室里打杂,见过才怪。”脸上却是一脸乖巧,甜甜笑道:“赵处好、涂队好。”

    赵云蕾对林远昊笑道:“这丫头不光人长得漂亮,嘴也甜。林组长,咱们院里的帅哥美女都到你们技术处去了,真让人眼馋。”她又对林岚道,“我先自我介绍,我是公诉处的赵云蕾,这位资深帅哥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涂敏,涂大队长。小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林岚,双木林,山风岚。”

    “林岚,好名字,听着就大气,我记住了。”

    林远昊道:“涂队,附近的监控调取了没有?”

    “恰好是个死角。”涂敏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你刚才的分析非常有价值,我马上安排他们去排查。”

    涂敏走到一旁打电话安排工作去了。

    林岚心想,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市局那边的技术人员也过来了,和林远昊一起交换勘查后的意见,林岚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把重点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去好好整理一下。

    林远昊扫了一眼低头奋笔疾书的林岚,刻意放慢了语速。

    陪着公安的技术人员收集完所有的物证、编上号,已经误了饭点了,林岚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从包里掏出一瓶水喝了两口,安抚了下可怜的胃。

    “接着。”

    林远昊朝她一扬手,一个圆滚滚的物体抛了过来,她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原来是一只蜜橘。

    林岚看到吃的眼睛都亮了,正要道谢,林远昊已经转过身和涂敏他们讨论去了,只留给林岚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林岚朝后脑勺做了个鬼脸,低头欢快地剥开橘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充盈着口腔,格外美味。她三口两口吃完,胃里不再空虚得难受。

    “其实林远昊这厮也不错嘛,都到这个点了,他自己也没吃饭,唯一的橘子还给了我。看来以后要对他好点。”

    林岚没找到纸巾,正准备把沾满汁水的手在裤子上擦,却被转身过来的林远昊逮了个正着,她双手僵在原处,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林远昊一脸的嫌弃,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扔给了林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脏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案件一件件送来。

    这天赵云蕾又来找林远昊和林岚,和她一起过来的是公诉处的付朝阳检察官。赵云蕾的神情有些凝重,黑眼圈也显得她格外憔悴。

    “赵处,您这气色可不大好,累着了?”林岚关心地问。

    林岚最近听案管的小伙伴们说,公诉处这几个月案件量骤增,还都是些不好处理的硬骨头,每次加班的时候,她都看到公诉那层楼灯火通明,可见他们最近任务吃紧。

    “付朝阳手头有件批捕案件,疑点挺多,今天特来请教。”

    林远昊道:“赵处长,您是我们市知名的检察业务专家,谈不上请教,咱们共同探讨。”

    赵云蕾道了声过奖,将案情娓娓道来。

    涵江市的近郊,因为这几年的小龙虾养殖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很多家菜农都承包了鱼塘,养殖小龙虾。刘福贵赶上了这趟发财致富的快车,提早完成了小康的目标。刘福贵是五代单传的独苗,手头挣了钱,于是将旧房变新房,将三轮变四轮。可他心里还是有个遗憾,膝下无子,老刘家的香火眼看就要无以为继。

    王麻子是刘福贵同湾子的老乡,素来好赌,因为和刘福贵打小是同学,又是邻居,见他有钱了,隔三岔五就找他借钱。因为借多还少,刘福贵渐渐不再理他。

    王麻子前几天又找刘福贵借钱,刘福贵在虾塘忙碌着,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成天游手好闲,就不能干点正事?你摸摸良心,问我借了多少钱?你今天要借也行,把我之前借你的还我。”

    王麻子恼羞成怒,朝虾塘吐了口浓痰,说了句阴损的话:“你死捏着那些钱有个屁用,养个婆娘不下蛋,将来就是个死绝户,再多的钱以后还是别人的!”

    刘福贵气得够呛,拿起脚边的鱼叉去打王麻子,王麻子用手去夺鱼叉,却被刘福贵在手上和腿上狠狠打了几记。他长期好吃懒做,本来就不是壮实的刘福贵的对手,对方手里又有鱼叉,王麻子搞不过,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恶毒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刘福贵的心里,折磨得他几天都睡不好觉。刘福贵的媳妇何翠芬倒是善解人意,她打听到自家男人最近恼火的原因,偷偷去了一趟涵江市阳光天使妇产科医院咨询。十几趟检查做下来,医生建议她做试管婴儿。何翠芬回来和刘福贵交了底,刘福贵也同意尝试,两个人请了两个老乡,许给他们工钱,让他们代管一段时间虾塘,然后收拾铺盖卷,在涵江市阳光天使医院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正式驻扎了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年以后,胚胎培养成功,何翠芬成功怀上了,后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中年得子,刘福贵夫妇守得云开见月明。孩子满月那天,夫妻俩请来了厨艺拿手的师傅,在村里摆了几十桌酒席。

    酒席刚结束,婴儿居然不见了。

    刚满月的婴儿,当然不会是自己走丢的。

    可问题是,谁抱走了婴儿?

    夫妻俩急疯了,一面报警,一面发动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到处找。可这婴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踪迹全无。

    倾盆大雨在夜间肆虐着,雷声滚滚,闪电将夜幕无情地撕裂。

    有人在村东头发现了一个被溺死的婴儿,正是刘福贵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宝贝疙瘩。

    何翠芬看到那小小的尸体时,一口气没有上来,昏了过去。好不容易救醒过来,人却变得疯疯癫癫了。

    案件性质恶劣,造成群众恐慌,影响极坏。

    涂敏亲自来到现场,他的眉头紧锁,心情格外糟糕,站在一旁的是他的搭档冯伟斌。

    婴儿的口鼻中全是淤泥,面色青紫。

    “真他娘的下得去手,人渣!”冯伟斌忍不住爆了粗口。

    “现场勘查尽可能仔细些,一处都别放过。”雨水太大,有些顺着雨衣的帽檐流入了眼睛,涂敏抹了把脸,继续在现场指挥着。

    负责勘查的技术人员汇报道:“雨太大了,现场没有提取到足印。”

    涂敏去问法医:“有什么发现?”

    “应该是被摁在淤泥里面闷死的。闷死婴儿的地方水位应该比较浅。”

    涂敏沉吟了半晌,用不容争辩的语气命令道:“马上找几台抽水泵,把这塘里面的水都抽干。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出来!”

    案发现场的调度如同行军打仗,既要有清晰的头脑,也要有过人的胆识。

    一番联系后,抽水泵被抬过来了,两台抽水泵同时运行。时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过去了,熬了一宿,涂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冯伟斌从兜里掏出一包槟榔递了过去,涂敏往嘴里扔了一颗。

    冯伟斌自己也含了一颗,用力嚼了几口,嘴里含含糊糊道:“这牌子,够劲儿。”他又冲着涂敏笑道,“解乏吧?”

    涂敏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表示谢意。

    随着水位慢慢降低,靠近岸边的淤泥处露出了一枚残缺的足印,不远处有一个凹陷的浅坑,形状和大小都和婴儿的尸体相仿。冯伟斌大喜,冲着涂敏兴奋地喊道:“涂队,有了!”

    涂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什么情况?只有半枚!”冯伟斌有些傻眼。

    “还是穿着袜子踩上去的,这鉴定条件有些够呛。”涂敏摇了摇头。

    “这下怎么办?”

    涂敏没有直接回答他,对着后面喊道:“技术队,快来拍照,其他人,继续抽水。”

    天色将明,村民们陆陆续续出门了,好奇地围在一旁想看个究竟。

    终于,水被抽干了。

    “那儿是不是一只鞋?”

    技术人员用长杆把鞋子挑上岸,鞋里面灌满了泥,在岸边磕掉泥浆后,是一只前端有补丁的男式解放鞋。

    “这鞋挺像咱村王麻子平日里穿的。”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涂敏循着声音望去,是个小个子的男人。

    “王麻子是谁?家住哪儿?”冯伟斌瞪着眼问,小个子有些瑟缩。

    “老冯,别咋呼,好好问。”涂敏提醒道。

    冯伟斌压低声音,尽量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你刚才说的王麻子是谁?你能肯定这鞋是他的吗?”

    “像,像,王麻子是刘福贵的同学,也是他的邻居。”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鞋?”

    “我也没说一定是的,只是觉着像,我和王麻子也是邻居,有时他把鞋晾在门口,我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

    “马胜。”

    “马胜,既然你和王麻子是邻居,那你带路。”

    一行人在马胜的带领下去了王麻子家,他还在屋里鼾声雷动。院子赫然放着另一只解放鞋,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套衣裤,都沾满了泥浆。

    听到这里,林岚义愤填膺,怒道:“怎么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人,对刚满月的婴儿也下得去手?”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忍不住问,“赵处长,这人也抓了,物证也找到了,动机也证实了,您现在还要咨询啥?”

    林远昊眼风扫了林岚一下,林岚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尴尬地说:“是我多嘴了,您继续、继续。”

    赵云蕾嗔怪地对林远昊说:“林组长,您别这么严厉,林岚还是个小姑娘呢,有些好奇心也是正常的。”她接着说道,“证明王麻子有罪的证据是有一些,动机也有,不过,不利于指控他犯罪的证据也不少。”

    说完,她把卷宗递给了林远昊,林远昊翻了一遍,又递给了林岚。

    “你也看一看,然后你先发表一下意见。”

    “我先?”

    “怎么了?不让你说话的时候就你话最多,让你说话又不乐意说了?”

    林岚闭了嘴,双手接过卷宗,从头到尾细细看了看。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就案件证据发表过意见,不过一般都是林远昊先说,她再跟在后面谈一下自己的看法,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嘛。可这次林远昊让她先说,她微微有些紧张,生怕说错了,丢了林远昊的脸。

    赵云蕾看出了她的顾虑,鼓励道:“傻丫头,你们组长这是想让你好好表现一下呢,你别被他冰冷的假象给迷惑了。”

    林岚一瞥林远昊,只见他表情有些不自在,知道赵云蕾没有说错,咧嘴笑了。

    “池塘里有婴儿被摁进淤泥的痕迹,婴儿的面色青紫,口鼻周围和颈部都有勒痕,呼吸道和肺部有淤泥,说明婴儿在被溺死前,被人实施了捂鼻、勒颈的行为。如果凶手一开始只是想将婴儿溺死,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捂鼻、勒颈。所以,我推断凶手是想把婴儿掐死了,再带去水塘弃尸,不料婴儿之前只是昏迷,途中苏醒过来,所以他在水塘中继续行凶,将其摁进淤泥里,造成婴儿溺亡。”

    “和警方的推测一致,涂队他们也是这个意见。”赵云蕾道。

    “案发现场附近查获的两枚烟头,提取的dna与王麻子的dna分型不一致。不过,这一块属于开放性空间,其他人路过留下烟头也正常。所以,这虽然是一个疑点,却也不能因此排除王麻子是凶手。”

    赵云蕾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烟头不能作为排除王麻子嫌疑的依据,可是,王麻子到案后不断喊冤,始终否认杀了婴儿。他妻子也证明,当天下午两个人一直在村西头割猪草,后来就回家一起吃晚饭了,没有作案时间。”

    “没有作案时间,这点倒是挺麻烦。”

    “不过,有的人认为,王麻子的妻子有可能为了包庇自己的丈夫撒了谎。”

    “这也是人之常情,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还有其他的疑点。”

    “哦?说说看。”

    “鉴定、物证照片、嫌疑人身体检查照片等资料显示,从王麻子家提取到的衣物和鞋子上面的泥浆和水塘泥浆中的微量元素、植物残留物的成分一致,但是王麻子的手、脚指甲却非常干净,里面却没有提取到同类物质。按理说,如果王麻子是凶手,那么他在水塘里作案后,手指甲和脚趾甲的缝隙里面总会留下些残留物。”

    “现场的足印是一枚穿着袜子的足印,既然穿着袜子,脚趾甲里面没有提取到水塘里的残留物,这应该比较正常吧?”

    林岚摇头道:“夏天穿的袜子不会太厚,足印的边缘虽然比赤足模糊,脚趾的形状却也隐约可见,更加说明凶手作案时穿的是一双薄袜。水塘里的泥浆会从袜子的孔洞渗透进去,而且,他把婴儿摁进淤泥,也会在指甲缝隙中留下痕迹。”

    “会不会是这王麻子非常警觉,怕被发现,回去后认认真真地把手、脚的指甲缝刷洗干净了?”

    “我觉得不可能,如果王麻子是一个这么有反侦查意识的人,为什么对作案时穿的衣裤和鞋子不做任何洗涤或者处理,就那么大咧咧地丢在自己的院子里?”

    “是啊,我也觉得这案子破得太容易了些,似乎处处合理,又似乎处处反常。”

    “动机、物证都有,可是,辩解、矛盾也客观存在,对吧。”

    “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林岚难得表情有些凝重。

    “什么疑点?”赵云蕾追问。

    “既然现场提取的足印是袜印,那么凶手在作案时穿的那双袜子去哪儿了?现场和王麻子的家里都没有搜到这双袜子,这太奇怪了。”

    “是啊,这正是我们和警方都非常疑惑的一个点,我们搜遍了现场和王麻子的家,都没有找到这双袜子。”

    “这王麻子会不会是被人栽赃陷害?”

    “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为什么王麻子穿的一只鞋会在现场被发现,另一只也留有现场的淤泥?为什么他的衣裤上也沾有现场的淤泥?”

    “他对这一点是怎么解释的?”林岚好奇地问。

    “他说,衣服和鞋子是他晾在院子里的,案发那天根本没有穿过,至于上面的淤泥,他也不清楚是哪儿来的。”

    从现场照片来看,院子里扫得挺干净的,除了散落一地的衣服和鞋子,堆放在四周的杂物,半个足印和指纹都没有。鉴定里面,也没有任何关于王麻子家院子里的痕迹证据表述。

    林岚不解地问:“如果王麻子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嫁祸给他的人,去他家拿了衣服鞋子,出去作案后再放回王麻子家里,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难不成他会飞?”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可是,案件疑点重重,没有形成闭合的证据链,不能得出王麻子就是凶手的唯一性结论,我们不能草率处理。”

    “人命关天,赵处,我同意您的看法。”

    一直在一旁没吭声的付朝阳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案子明天就要上会讨论,决定是否起诉了,公安那边刑拘了王麻子,区院那边也已经准备逮捕了,一旦我们以证据存疑不批准逮捕,所有的矛盾和压力都会集中到我们这里,被害人家属的情绪,网络的舆情也都会沸腾起来。”

    林远昊道:“你的顾虑也没错,可是,从刚才讨论的情况看,案子的确没有达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起诉条件。”

    赵云蕾道:“林组长,您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林岚对物证的分析和判断比我更专业,观察也更细致,她的判断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付朝阳欲言又止,颇有些纠结。

    赵云蕾道:“你放心,既然是我坚持不批捕的,将来案件的责任就由我来承担,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压力而制造冤假错案。不过,补充侦查的工作一刻也不能放松。一开始警方就在案发地点发现了王麻子的鞋,直接锁定他是嫌疑人,所以并没有充分排查其他与被害人有矛盾的人。但实际上,如果考虑到栽赃陷害的因素,应当重新调查一下其他人有没有报复刘福贵、陷害王麻子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条件。另外,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从技术的角度,我们接下来还能在证据链的完善方面做些什么拓展工作。”

    林岚翻出足印的照片和两份证言。

    “我们要确定这个足印究竟是不是凶手留下来的。”

    付朝阳道:“据村民反映,这是一个闲置的水塘,很少有人去,所以作案人才选择在此处溺死婴儿,这个足印离婴儿被溺的痕迹很近,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

    “从照片来看,足印周围的泥土移位痕迹很新鲜,足印边缘痕迹细节清晰连贯,说明足印形成的时间距离案发的时间很接近,我同意付朝阳的看法,足印是凶手遗留下来的可能性极大。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重要的足印没有做鉴定?”

    这下轮到赵云蕾叹气了。

    “这个足印送检后,技术人员说不具备鉴定条件。理由是特征模糊,脚趾印几乎看不到,而且足印残缺,缺乏充分的检测特征和同一性比对的鉴定条件,无法做出准确的鉴定结论。”

    林岚摇了摇头道:“也不一定,主要看是谁做,怎么做了。”

    付朝阳和赵云蕾同时问道:“你是说鉴定能做?”

    林岚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有两种方法可以采用,一种是立体足迹分析检验系统,就是专门针对这种犯罪现场的立体足迹检验的;一种是模拟现场,采集立体足迹石膏模型,放入立体足迹箱配合软件系统进行测试分析。只不过我们省目前没有而已。”

    赵云蕾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赶快给我说说,只要能做,大不了我打申请送到外省做。”

    林岚调皮地说:“两种方法,您想听哪一种?”

    赵云蕾乐了:“哟,这还卖起关子来了,别皮了,两种一块儿说。”

    林岚笑了笑,接着道:“具体方法我就不说了,太枯燥,也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我把原理一说你们就明白了。”

    赵云蕾和付朝阳都期待地看着林岚。

    “同一认定是刑事技术鉴定专业用语,就是运用科学技术手段来确定受审查的嫌疑客体与待证客体是否同为一人或同为一物。具体到咱们这个案子里,就是通过对比王麻子的足部特征和现场的袜印是否一致,来判断现场足印是否为王麻子所留。之前说的两种鉴定方法,是采取数字建模或者石膏建模的方式,提取现场袜印的立体模型,与同条件形成的嫌疑人自身足迹进行对比,通过足迹中心线、足迹后跟等坐标点,采集脚长、脚宽、起脚角度、落脚角度、全坡陡度、半坡陡度、拇趾陡度等七项指标进行对比,在相应的指标阈值内,就可判定是否具有同一性。”

    赵云蕾道:“确实太专业,不过我大致明白了,就是说做个袜印的数字或者实体的模型,然后和王麻子本人的足迹比对,确定是不是王麻子本人的,对吧?”

    “对。”

    赵云蕾问:“这个鉴定哪里可以做?”

    林岚说:“有几处,不过最权威的是北京的专家程远峰,我建议您去找他。”

    林远昊道:“不错,这一块,程教授的确是首屈一指的专家,你们去找他,一定会对案件起到决定性作用。”

    在赵云蕾的坚持下,公诉方联系了外省专家对足印进行鉴定,结果出来后,这枚现场的足印果然不是王麻子所留。承办人付朝阳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对王麻子一案做出了存疑不起诉的决定,将王麻子释放了。

    刘福贵自从儿子被人溺死,老婆何翠芬也得了癔症后,根本就无心管理虾塘。这天早上,他开车准备带何翠芬去复诊,半路上,何翠芬突然指着窗外的一个身影,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刘福贵吓得猛一刹车,他以为老婆犯病了,可是外面的那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的人和被看的人都脸色大变。

    虽然昨天下午收到了检察院送达的不起诉决定书,可是纸上的文字和亲眼目睹对内心的冲击还是不可相提并论。

    刘福贵还是不能接受有杀子之仇的王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他行走在同一方天地。一时间震惊、愤懑、仇恨种种情绪翻涌上来,他打开车门就往外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个在心中诅咒过千千万万遍的恶人千刀万剐。

    王麻子反应也快,刘福贵还没有下车,他撒腿就跑了。刘福贵追了一段没有追上,听到自己老婆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哭,心里还是不放心,又折了回来。

    杀人犯居然被放回来了,舆论顿时一片哗然。很快的,人们都知道是检察机关做出了不起诉决定,所以王麻子才被释放的。

    林岚早上吃完早点去上班,还没有到单位门口,就见一大群人密密麻麻地围在检察院门口,一个中年女性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几个人在一旁劝她。还有几个人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鲜红的大字——“包庇凶手,天理难容”。

    控申处的黎刚处长和老孙、小王正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可是大家的情绪都非常激动,有几个人的手指都要戳到控申处同志的脸上去了。

    有人高声叫道:“别以为我们是农民就好糊弄,我们可打听清楚了,就是你们公诉处一个姓赵的处长把凶手给放了。”

    “是啊,就是那个姓赵的。她没养过儿女吗?怎么把这么坏的人给放了,这让福贵和他媳妇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

    “就是,福贵媳妇好好的人,因为儿子的事都疯癫了,你们检察院怎么能向着坏人啊?”

    林岚站在门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门被堵住了,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进去。有几个和她一样被堵在外面的同事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聊着。

    “哟,这又堵了,唉。这个月第三次了。”

    “那两次不能和这次比,这次人太多了,得赶快安抚,不能把事态扩大了。”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人喊道:“让那个姓赵的处长下来,我们要找她评评理。”

    “对啊,对啊,让她下来。”

    在一片吵嚷声中,赵云蕾和案件的承办人付朝阳出现了。刘福贵一见付朝阳和赵云蕾,马上冲了上去,但被前来维持秩序的法警给拦住了。

    赵云蕾上前两步,对刘福贵说:“老乡,你先冷静一下,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们慢慢反映。”

    刘福贵眼里全是血丝,他声音嘶哑地喊着:“那个杀了我儿子的凶手,你们说放就放了,你让我们怎么冷静?”

    赵云蕾开解道:“如果证据充分,我们肯定不会放,可是现在的证据的确存在疑点,就不能不放了。您也希望抓到真凶吧?如果弄错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真正的凶手?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福贵现在哪里听得进去,他执拗地说:“王麻子就是溺死我儿的真凶,水塘里面的鞋就是他的,村里好多人都晓得他和我有过节,不是他还有哪个?再说了,抓他的时候,他房里搜出的衣服鞋子上面的泥都还没干呢,这些不全是证据?”

    旁边的村民和亲友们也都纷纷帮着刘福贵。

    “就是,这铁证如山,你们还把人给放了,还有没有天理!”

    “把杀人犯放回去,再杀人怎么办?跑了怎么办?”

    付朝阳在旁边也劝着:“大家还是散一下吧,有什么话,被害人家属可以到接待室慢慢说,这堵在门口,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控申处的黎刚处长也劝道:“大家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解决问题,现在这七嘴八舌也说不清楚,这赵处长和承办案件的付检察官也都下来了,大家先散了,让家属去接待室,有什么问题当面问清楚,你们看行不行?”

    赵云蕾对刘福贵说:“老乡,你看,咱们待会儿要谈的内容,毕竟也涉及案情,可能不方便在这里公然讲,不然打草惊蛇,将来凶手更不好抓了。”

    刘福贵听了赵云蕾一行人的劝,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对乡亲们说:“我先去听听,如果不满意,咱再来。大家都为我们家的事耽误了一上午,我刘福贵在这里谢谢各位父老乡亲了。”说完,他嘱咐几个亲戚把何翠芬带回家,免得她继续待在这里受刺激,自己则准备去和检察官谈谈案子。

    大家见苦主都这么说了,赵云蕾和办案的付朝阳也下来了,觉得此行的目的就算完成了,于是慢慢散开,把门给让出来了。几个女人搀起坐在地上哭闹的何翠芬,林岚他们赶紧朝门口走去。

    正在这时,何翠芬突然挣脱了搀扶她的人,迅速朝赵云蕾扑去,一把抓向赵云蕾的脸。林岚刚好在旁边,她眼疾手快地去隔挡,何翠芬的手被挡开了,林岚的手背却被何翠芬的指甲挠出四条长长的血印子,血珠子快速渗了出来。

    法警赶快把何翠芬拉到一边,何翠芬知道自己闯了祸,把头耷拉在一旁,不吭声了。刘福贵见何翠芬抓伤了人,那个被抓的女孩子手上鲜血淋漓,一时也蒙了。他嘴里不停地说:“这可怎么好?姑娘,我送你去医院吧,你别和她计较,她是个病人。”

    林岚刚才在旁边听着,已经知道他就是那个水塘溺婴案的父亲,心里同情得很,根本没打算和他计较。现在见他白着脸,满眼的惶恐,反过来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别紧张。”

    赵云蕾见到林岚白净净的手又红又肿,鲜血直流,心疼得不得了,她赶紧让法警拦车把林岚送去医院。

    林岚忙道:“不用,不用,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我让江旎姐给上点药就行了。”

    付朝阳诧异地说:“江旎,她……她不是法医吗?法医不是解剖死人的吗?”

    林岚斜着眼看了一眼付朝阳,心想:“你要是当着江旎姐的面这么说,可就死定了。”

    林岚对赵云蕾说:“赵处,您去忙吧,您这边已经够头大了,我这点小事儿,自己处理,您就甭管了。”

    赵云蕾看了看一脸不知所措的刘福贵,轻轻地叹了口气,对控申处的同志嘱咐道:“黎处长,我这一时走不开,您安排人把林岚送去,给江法医看看伤,要是江法医说严重,就赶紧送医院处理。”

    黎刚满口答应了,老孙和小王簇拥着林岚朝技术处走去。

    林远昊刚把实验室的操作台收拾干净,迎面就看见控申处的人带着林岚过来了。林远昊有些意外,再一看,林岚的手上全是伤,诧异地问:“这是怎么弄的?”

    老孙简单地说了说过程。

    林远昊说:“江旎今天早上有个会,不到院里来,我那儿有医药箱,把她交给我吧。你们先去忙,这会儿下面正需要人。”

    老孙知道林远昊是个办事非常稳妥的人,于是拜托道:“那就辛苦你了,小林今天也是因公负伤,待会儿要是去医院,把收费单据什么的留好就行。”说完就和小王匆匆离开了。

    林远昊把林岚带到办公室,找出医药箱,抬起她的手仔细瞧了瞧,血已经凝固了。林远昊用镊子夹了棉球蘸着纯净水冲洗了一遍,再用碘酒和酒精给伤口消毒。林岚痛得龇牙咧嘴的,不停地倒抽凉气,林远昊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现在知道疼了,刚才怎么那么莽撞,轮得上你逞能?”

    “组长,你是不在现场,不知道情况当时那个紧急啊。那会儿法警都去疏散群众了,没人留意到那个何翠芬,她突然就冲赵处长扑过去了,要不是我这一挡,赵处的脸现在就成这个德行了。”

    她连说带比画的,碰到了伤口,顿时又疼得脸上的五官缩成一团。

    林远昊不悦道:“给我消停点。”

    林岚见他不高兴了,一时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喊疼,只能咬牙忍着。

    林远昊低头专注地上药、包扎,手指修长、灵活。林岚心里暗赞:“这应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啊。”再看他全神贯注的侧脸,好似一尊希腊神话中的男神雕塑,不觉有些看呆了。

    处理完伤口,林远昊嘱咐道:“你这一周伤口不要沾水,每天到我这里换一次药。还有,忌点口,别整天乱七八糟地乱吃。”

    林岚见他态度缓和了些,赶紧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拍马屁。

    “我说组长,你这包扎技术太赞了,简直媲美外科大夫啊,难道以前专门学过?”

    林远昊半天没吭气,就在林岚以为他又无视自己,讪讪地准备离开时,林远昊突然说道:“我以前在大学是篮球社团的,给社员们包扎过。”

    林岚不可思议地看着林远昊,想象不出自己这位冰山一样的组长,居然还加入过篮球社团这种雄性荷尔蒙爆棚的团体。她刚想继续深入八卦这个话题,林远昊却早已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林岚下班回到家后,奶奶何春芝被她缠了一手的纱布给惊到了。林岚知道这次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何春芝用手戳着林岚的脑门,恼恨地怨道:“你忘了对我的保证了,危险的事情不碰。维稳自有维稳的部门,你瞎掺和啥?这手就是女孩子的第二张脸,如果留下疤,不就相当于毁容!”

    林岚觉得何春芝有些担心过度,不在乎地反驳道:“奶奶,这才多大点事儿啊,您要不要这么夸张?”

    何春芝见她完全不打心里去,更着急了,连珠炮似的一顿数落。

    林骁勇忙在一旁当和事佬。

    “妈,您别气,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不省心的,以前是祸害别人,现在换成祸害自个儿了。您看,她半天也不吭气,肯定是知道错了。这孩子大了,说多了也不好,伤自尊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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