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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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李追远不知道他是谁,至少,现在的李追远不知道。
但男孩能从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身上,获得一种极强的熟悉感,似乎自己曾和他朝夕相处过。
可寻遍记忆角落,却始终无法搜索到有关于他的痕迹。
男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他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应该是失忆了。
“脑雾”对记忆的覆盖,能为梦境提供更多的操作空间,它是一种枷锁,困住你后,才好对你上刑。
正常来讲,以梦鬼的层级再结合其眼下所拥有的条件,它所营造出来的梦,“脑雾”近乎是无解的。
李追远的优势在于,他不会在刑罚中消沉麻木,而会主动进行克服与适应。
这种对手,需要梦鬼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对付。
可实际上,要是每次在这个梦境里,都能看见眼前这个模糊的人,那所形成的冲击,就足以撬开脑雾枷锁。
哪怕,只是撬开些许缝隙,但以少年的智力,就能快速分析测算,推导出更多东西,从而将整套枷锁挣开。
当意识到自己失忆后,李追远就站在那里,开始了思考。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这里的人和物。
自己的母亲、海盗船上的老人,碰碰车场地里的女孩,鬼屋里能引起自己内心触动的四个场面,他们到底具备着哪些象征意义?
当自我的认知开始出现时,梦境也就不再具有完美的代入感,当自我认知足够强烈时,就是梦境坍塌的开始。
之前很多次,每到这个阶段,梦鬼都会把李追远从这个梦里拉出来,然后再“投送”进去。
这是它的成功路径依赖,再厉害的刺头,多丢进去煎熬经历几次,也就能慢慢磨平其棱角。
这也是李追远先前进入游乐园时,能清晰感知到“脑雾”逐渐形成,记忆渐渐被覆盖的原因所在。
他身上的这套枷锁,不停地被套上又不停地被撬开,次数多了……枷锁自然也就松了。
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低下头,看向男孩,说道:
“你又开始了。”
李追远勉强地睁开眼,一边继续高强度思考的同时一边开口问道:
“您能帮我中止么?”
“啧。”
那道模糊的身影发出一声咂舌之音,每次他主动与男孩说话时,男孩都能从自己的语气和内容里提炼出内容,问出不同的话。”
第一次问:你是谁。
第二次问:这里是哪里?
第三次问:我在做梦么?
……
到这一次,他直接请求自己出手。
身影知道眼前男孩处于怎样的阶段,他的每次梦境记忆并不相通,次次见自己都是初次,却真就只凭自己的话语,来进行迭加分析。
这个男孩,是默认了过去那么多次的他自己,都做过哪些回应。
这思维,竟是如此的理性。
不过,这男孩很快就要消失了。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男孩次次将明悟时,马上消失不见,然后过一会儿,他又会走到自己面前。
但接下来,男孩的举动,让身影下意识地稍稍坐直了身子。
“啪!”
男孩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甩了甩脑袋。
别人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强行清醒,男孩这么做,是为了中断自己的清醒。
他打断了自己的思考,不再去分析此时的环境,强行维系住了留在这里的代入感。
难得糊涂。
“呵呵呵……”
身影发出了笑声,他觉得这孩子变得有趣起来。
李追远则开始深呼吸,他强迫自己的思维不再继续发散,让自己的脑子尽可能转得慢一点,不要去多想。
男孩再次扭头看向那道模糊的身影,问道:
“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强烈的熟悉感,让李追远下意识地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
身影反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李追远:“我不知道。”
身影:“我可不认识你。”
李追远:“我也不记得你。”
身影:“所以,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追远:“我们,应该是有关系的。”
身影:“孩子,可不要随便认亲戚。”
李追远:“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身影:“你觉得我需要做点什么?”
“比如,离开这里。”
“哦?”
“你似乎不喜欢自己出现在这里。”
“并不是。”
李追远再次问道:“那你不喜欢的是:自己竟然能出现在这里?”
“啧。”
这是身影第二次发出咂舌音。
一个记忆被覆盖的孩子,竟依旧能这么聪明。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去回看小时候的自己,都会有种傻得可爱的感觉。
身影:“你多大?”
李追远举起手:“我现在不能思考这件事。”
思考了,就要消失了,然后再次见到这道身影,一切从头来过。
身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话问得其实没什么水平,因为不管这孩子真实年龄到底有多大,哪怕他在现实里是个老叟,也依旧无法改变其孩童时就已绝顶聪明的这一事实。
李追远再次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希望自己能出现在这里?”
身影:“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李追远:“你不想聊天的话,刚刚就不会主动开口。”
身影:“嗯……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死了,但能出现在这里,证明我还没死。”
“你没死?”
“怎么,你觉得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不……”李追远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我为此感到悲伤。”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好像,如果你死了,应该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的确,对我而言。”
李追远:“不,是对我而言。”
身影沉默了。
李追远继续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嗯?”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不去好好死?你该死的!”
身影低下了头,仔细端详着男孩。
男孩的失落和遗憾,不似作假。
但很难想像,一个连记忆都不全的小家伙,此刻正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难过,而且是发自肺腑。
身影:“抱歉,让你失望了。”
李追远:“该抱歉的是我,平白无故希望你死,咒了你。”
身影摇摇头:“不,这是祝福。”
随即,一大一小,一清晰一模糊,两个人,彼此陷入沉默。
这次,主动打破沉默的是身影,他问道:
“你姓什么?”
“李,我叫李追远。但我不确定,我在这里的名字是否准确。”
“哦,姓李啊。”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身影摆了摆手,“因为我根本就没留下过后代,我很确定。”
“很莫名其妙?”
“如果你活得够久,或者叫存在的时间够久,类似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你也会有。”
“活太久,也没什么意思,它会把以前的美好记忆都冲得寡淡。”
“赞同。”身影笑着道,“呵呵,看来,你真实年龄,应该挺大的了,没八十,也该有七十。”
“应该吧。”李追远再次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打断本能思考进程,“我也觉的,和你聊天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你所说,我应该年纪很大,才能和你有共鸣。”
“其实,你年纪就算再大,在我眼里,都只是一个小家伙。”
“凭什么?”
“这世上,比我存在时间更久的,不是没有,但哪怕和我同龄甚至比我矮很多个辈分的,也不应该像你现在这样,被滞留在这儿。”
“哦,很新奇的一个思路,你到底活了多久?”
“没法测算,你能给我一个准确纪年么?”
“抱歉,不能。”李追远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稚嫩洁白的手掌,“如你所见,我这么老的一个人,都变成一个孩子了。”
“嗯。但这么说吧,我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想着怎么去死。”
李追远继续看着自己的双手:“但我好像还想继续活着。”
“你确定?”
“确定,我似乎只是希望你死,但我,没轻生的念头,应该,还是挺想活的。”
“小家伙,你为了这句话,居然铺垫了这么久?”
李追远:“帮我一把。”
“你凭什么认为,一开始拒绝帮你的我,在和你聊了一会儿天后,就会改变主意选择帮你?”
“我不知道。”李追远摇了摇头,“但我似乎也会这么做。”
“嗯?”
“如果觉得有趣的话。”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身影起初只是正常的笑,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男孩聊天时,有一种奇妙的妥帖舒适感,别人只是拍马屁,这男孩,像是在不断拍自己的心窝子。
身影:“好,我帮你。”
李追远:“谢谢。”
身影站起身,离开椅子,指了指外头,说道:“其实,这里早就该坍塌了的,但现在,居然又稳住了。”
“为什么?”
“因为进来的太多了,原本只需进来一个,这里都得崩塌,可问题是,包括我在内,这次偏偏进来了三个。
三方,都彼此带着一点忌惮,反而成了一种三国鼎立的格局。
或者说,是彼此都懒得搭理这件事,觉得抹不开这个面子,都希望让另一方把这里办了。”
李追远:“抱歉,害你丢面子了。”
“无妨,以前我有段时间,确实挺珍惜脸皮的,生怕脸皮哪天掉地上被人踩到了。
现在,倒是无所谓了。
不过,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不止外头那条小鬼吧?”
李追远:“你是想帮忙帮到底?”
身影:“顺手的事儿,把你弄出来后,你又栽进去了,那我不是白费功夫了?”
李追远:“我应该没什么仇人的。”
身影:“那就是别人在找事?”
李追远:“应该是的。”
身影:“那你想怎么办?”
李追远:“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有仇人。”
身影:“看来,你也是个心狠手辣的小老东西,你的子孙们,在你面前,怕是大气都不敢喘。”
李追远:“我还真想见见他们。”
“没啥意思,要是生出来了蠢货,见得都嫌烦,觉得脏了眼睛。”
李追远顺着这话思索了一下,心里竟有种共鸣。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是个蠢货。
可转念一想,要是自己的孩子很聪明,他又觉得很是排斥。
李追远:“我应该没有孩子。”
“你确定?”
李追远:“因为,我不喜欢小孩。”
身影:“我也是。”
李追远仰起头,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身影,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之前看我来了很多次,却都没主动干预的原因么?”
身影没回答。
“你一开始是讨厌我?”
身影依旧没回答。
“还是说,你讨厌的,是过去的你自己?”
身影这次终于开口了,他说道:“别说了,已经开始反胃了。”
“抱歉,让你感到恶心了。”
“没事,那是之前,和你聊聊天,感觉还挺不错的。”
“离开这里后,还能继续和你聊天么?”
“应该聊不到了,我在的地方,你找不到。”
“那真可惜。”
“先带你出去吧。”
“好。”
身影伸出手,李追远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走,走出了长廊。
李兰,还在那里答题。
答的是第三道题,她拿着毛笔,正在不停地隔空笔画着。
身影:“她是谁?”
李追远:“我母亲。”
身影:“你母亲,在你认知里,无所不能?”
李追远摇摇头:“她就是很聪明。”
身影:“要离开这里了,需要再去打个招呼么?”
李追远:“不去了,会恶心,她也是。”
身影:“挺好的,母子连心。”
身影牵着李追远,一路在无人的游乐场里行走,最后,来到了检票处。
“那东西,几次三番想要更改这里,但因为我在,它改不动。”
“谢谢。”
“不用谢,它不去改那两处,却只改我,真让它改成了,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我很好奇,那两处,是谁?你认识么?”
“别说,那俩人,我还真都认识。”
随即,身影忽然再次发笑,“哈哈哈哈哈哈!”
李追远:“笑点在于,其中一个不是人,而且还是在传统文化语境里,很有存在感的事物?”
身影:“你早生个千年该多好,那样我到处自尽时就把你带着,就算自尽不成功,有人一起聊聊天,也不至于发闷。”
“我应该活不了那么久。”
“有太多能活很久的方法了,但代价是,会变得人不人龟不龟的。”
“那是只乌龟么?”
“没错。给你个忠告,年纪大了后,早点安排自己后事。人生,需要死亡才完美。”
“受教了。”
身影松开了李追远的手,他走向检票处,他走了出去。
售票处前方的桥上,梦鬼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烛焰,开始快速飘动。
它其实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临头一刀,更是将祸水东引的操作,在脑海中模拟了不知多少遍。
可偏偏,三方它一个都惹不起,但这三方,竟又默契地停在那里。
等着挨宰的感觉,比挨宰更痛苦。
现在,有一位,他出来了。
梦鬼惊恐的同时,也算舒了口气。
它没准备下跪,因为它清楚,自己搞出来的事,再下跪再磕头再求饶,也都没意义。
但它还是跪了。
在那个人出现时,就在自己作为主场的梦里,它跪下了。
有些存在,他的眼神,哪怕很模糊,但只需要他真的特意注意到你,那你的所谓“骨气”,根本就无法支撑起你的膝盖。
“你是怎么把我拉进这个……”
身影有一事未明。
先前的他,沉浸于自己居然还没死的巨大颓废感中,现在的他,倒是有余心来探寻一下,这个小玩意儿,是怎么能把他给拉进梦里的。
而且,拉的还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另外两位。
这就等同于一个乡下村里的小财主,摆了个简陋的席,结果请来了三位皇亲国戚。
但身影的这话还没问完,他就发现,自己正在消散。
率先消散的,是他的双脚,只一会儿,就已消散到腰了。
他再一挥挥手,手臂也消散了。
身影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大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把桥上跪着的梦鬼,都给吓懵了。
它是梦境的制造者,最擅长制造匪夷所思的梦,但并不意味着,它本鬼也喜欢被这样揉搓。
但当梦鬼鼓起勇气,再次看向前方时,它惊愕地发现,那道可怕的模糊身影,竟然消失了。
它第一时间,想要尝试去修改李追远的那个梦。
无法修改。
这个梦,依旧处于脱离自己掌控的状态。
那么,把那少年重新拉出梦里呢?
可是这次,那个少年并未在梦中觉醒,自己似乎没有理由这般做。
而且,那个大人物出来了又消失了,没拿自己怎么样。
桥的东西两侧,也没继续侵袭过来。
虽然自己现在依旧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但只要岩浆没彻底迸发,那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这是它的“家”,但当那三位进来后,它这个主人,只能在旁边跪着。
身影在李追远面前消失,然后,身影又在李追远面前出现。
它一下子变得残破得厉害,但正在快速恢复,缺了的胳膊和脚,又渐渐长了出来。
李追远:“外面,很凶险?”
先前的身影口气很大,仿佛解决这件事易如反掌,但看他缺胳膊断腿的回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身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死了!”
一股莫名而来的喜悦,自李追远心底升腾起来。
“恭喜!”
身影:“同喜同喜。”
李追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坐了下来。
身影高兴得,载歌载舞,他跳了挺久。
虽然依旧模糊不清,但舞风飘逸,有一种名士风流的质感。
终于,他停了下来。
“我死了。”
“嗯。”
“我现在不是真正的我,因为真正的我已经死了,死成功了。”
“我知道,但现在应该说正事。”
“正事很棘手。”
“嗯?”
“因为真正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可能只是我留在这世间的一部分鸡零狗碎。”
“鸡零狗碎?”
“这种东西我留下了不少,你知道的,有时候自尽失败,总会丢失点什么,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光是你,连我好像也忘记了一些东西,原来是这么回事。”
“有点复杂。”
“简单来说……”
“就是你现在没办法办到先前可以帮我的事了?”
“你总结得很准确。我走出这里,我就消失了。”
“那……”
“那没办法了,不过你不要急,你可以等等,等那两边谁先沉不住气,随手挥一挥,把这里给破开。”
“好消极。”
“的确。”
“就没有其它办法了?”
“我现在就只剩下个身影,能怎么办?”
“我能帮上什么忙么?”
“你?”
“对。”
“你学过阵法么?”
“阵法?那种经书上和古墓里,经常看见的那种图案和布置么?”
“你再想想。”
“不能再想了,再想可能要从头再来,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我这个年龄段前,我没真的接触过这些东西。”
“风水之道呢?”
“没学过。”
“术法呢?”
“没学过。”
“其它一些,玄门的东西,你会么?”
“没接触过。”
“那还搞个屁。”身影也坐了下来,“没辙了,等那两边动静吧。”
“那你夹在中间,岂不是成了定海神针?”
“嗯,没错。”
李追远换了个跪坐的姿势,面朝身前的身影,问道:
“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不会,那你,能教我么?”
身影:“现学啊?”
李追远:“昂!”
身影对李追远招了招手。
李追远向前爬了几步,凑到身影面前。
“啪!”
身影一记毛栗子,打在了李追远脑壳上。
“疼。”
身影笑骂道:“小老东西,现学,你当你是我啊?”
“我脑子还是可以的。”
“这倒是。”
“所以,不能学学么?”
“学这些干嘛,等着人家帮你破局就好了。”
“可是,这不知道要等多久,而且,万一真正的我,并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等待呢?”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的方法不具备可行性。”
身影站起身,似是挥了一下模糊的衣袖,然后往回走去。
李追远也站起身,跟在他后面。
“万一呢?”
“没有万一,即使是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也做不到这个万一,时间太短了,这根本没意义,放心吧,那两位会再僵持一段时间,但肯定会有一方按捺不住的。
毕竟,被拉进这里,本身就是一件很丢脸且莫名其妙的事。”
“我想学。”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吗?”
“教人?”
“对,没错,每次我要教别人个什么东西,都得自己先揉烂了嚼碎了再烹煮成他能咽下去的口味,然后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我可以自己拿勺子。”
“呵。”
“反正你现在也没其它事可以做了。”
“我宁愿我们坐下来再聊聊天,也不想开经筵。”
“我都不知道我现实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和你聊天,会缺乏代入感。”
“先前你不是聊得挺好的么?只是想哄我开心帮你?”
“对。”
“哪怕是这个‘对’字,也是在哄我开心吧?”
“对。”
“呵呵。”身影走入长廊,他的目光在第三张题桌前扫过,那是一幅要求你补全的画,“你可能真有些天赋。”
“我说过,我学东西很快的。”
“但这一门,和学其它东西不一样,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而且,你现在根本就没基础。”
“这说明我进步空间很大。”
“你好烦。”
“对不起。”
身影的脚在地上划动,很快,一个复杂随性的纹路被勾勒出来。
“来,你给我找出它阵眼的位置。”
身影说完,就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刚坐下,就看见男孩已经站在了纹路里。
身影猛地站起身。
因为男孩所站的位置,就是阵眼所在!
身影:“说理由。”
李追远:“没理由。”
身影:“编一个。”
李追远:“跟着感觉走。”
身影:“很不错的理由,是有一类人,他能天生和阵法亲近。”
李追远:“你是说我?”
身影:“但往往这种人,很难达到真正的阵法大师水平。”
李追远:“教授也这么说过,他说我们这群孩子太过聪明,没怎么吃过学习的苦,也会容易自视甚高,忽略了平台的作用。”
“你那教授挺有水平,这世上,九成九的人,根本就用不着拼天赋,拼努力就足够了。
只有塔尖那一小撮,才需要拼天赋,而且那帮人,还往往比其他人,更努力。
听懂了么?”
李追远:“听懂了,你是在自夸。”
身影弯下腰,以指尖在地上勾勒,很快,一个更复杂的阵法纹路出现。
画完后,身影拍了拍手。
李追远:“它不完整。”
身影继续拍着手:“没错,我让你补全它。”
李追远捡起一块石头,蹲下来,开始补全。
字面意义的补全,没思考,没犹豫,直接就画上了。
身影拍手的动作,停住了。
李追远站起身:“补好了,应该,正确的吧?”
身影:“继续?”
李追远:“好。”
身影开始在前面画,李追远在后头补。
起初,二人在这长廊里,还是一前一后的状态。
但画需要更长时间,补则很快,渐渐的,李追远开始和那身影并齐。
身影在画一个阵法时,李追远没等他把题目出好,他跟着身影一起把这题一起画完。
二人,从长廊一端,画到了另一端。
最后,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直起腰,一起拍了拍手。
身影:“有问题。”
李追远:“是哪里画错了么?”
身影:“没画错,我指的是,你有问题。”
李追远:“所以,真实的我,研究过阵法?”
身影:“不止。”
李追远:“真实的我,阵法造诣很高?”
身影:“不止。”
“那是?”
“真实的你,阵法造诣再高,就算影响到了这里,也不可能看到我自创的阵法,也一眼就会,还能和我一起画!”
“你是不是留下过著作?”
“我写过一些书。”
“那我应该看过,所以记下来了?”
“记忆带不进这里,你是吃透了。”
李追远:“谢谢。”
身影:“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你会走阴么?”
“不会。”
“我教你。”说着,身影抬起手,对着李追远的眉心,弹了一指。
“砰!”
李追远整个人开始往后退,止住身形后,他觉得自己很轻,像是可以飘起来。
“有什么不舒服的么?”身影走了过来。
“没有。”
“能回去么?”
“结束这一状态?”
“没错。”
李追远闻言,举起右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举起右手,应该是某种习惯在推动,然后他打了一记响指。
“啪!”
再次睁眼,他回来了。
身影依旧站在他面前。
李追远:“这是走阴?类似志怪小说里记载的灵魂出窍?”
“差不离。”身影转身,从桌上拿起一支笔。
“我刚刚做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说着,身影一挥手,二人身前出现了一片光怪陆离,各种光圈正在交替演化。
“这个要怎么做?”
“试着整理整理。”
李追远开始跟着感觉走,双手在身前不断挥舞调整,很快,一幅幅带有特殊蕴意的气象图案,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身影:“你以前应该用这种方法教过人,教人望气。”
李追远:“那说明真实的我,也有弟子了?”
身影:“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李追远:“的确。”
身影持笔,在身前快速画出一只黑色的豹子,豹子发出一声咆哮,向李追远扑来。
李追远开始逃跑。
“跑什么,用术法打它!”
“我不会!”
“继续跟着你的感觉走。”身影又画了一只豹子,前后夹击。
李追远摔倒在地,然后伸手拍打在地面。
“嗡!”
一条条黑色雾气从两只黑豹脚下窜出,随即,两只黑豹被稳稳压制住。
身影目露疑惑:“什么玩意儿?”
李追远爬起身,指了指它们,问道:“我居然会术法?”
身影:“阵法、风水、走阴都会,怎么可能不会术法,会写诗的人难道不会认字?”
“刚刚我要是使不出来,你会对它们喊停么?”
“你知道的,我不会。所以才能激发出你的潜能。”
“这很危险。”
“你已经做了更危险的事了。”身影挥了挥手,两只黑豹消散,地面留下一条条黑色鞭痕,“我说,你怎么串那里去了?”
“啊?”
“我见过他的后人,但他们用的是什么十二法门。”
“是我刚刚用的那种么?那家,姓李?”
“不是这个姓,而且你用的,比他们家后人好。”
“为什么会这样?”
“倒也不奇怪,但和他牵扯上太多的关系,并不合适。”
“他脾气很不好?”
“何止是不好。先不提这个,呵,该不会你也命里犯乌龟吧?”
“我没养过乌龟,至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
“那龟记仇得很,都是不好搞的角色啊,我以前都不愿意沾惹他们。嘶,不对,不应该,那两处的地方,应该和你没关系。
不是你把三家都引过来的,不是因为你,那两家,有各自的牵引。”
“牵引?”
“血缘、诅咒。”
“那你是被……我么?”
“我一开始没以为是你,但现在,我怀疑是你。”
“你确定没有留下过子嗣?”
“没有。”
“那就不是血缘,有没有第三个选项?”
“没有。”
“那岂不是说我被你……”
“你爸妈有没有教过你,不正经的书,少看。”
“我现在有点迷茫。”
“你把你生辰八字写下来,我给你算算。”
李追远马上写下自己的八字,身影持笔在纸上划动,但他并未低头,而是盯着李追远的脸。
“哗!”
桌上的纸,忽然燃烧起来,顺便燃到了身影的右手他毫不犹豫地左手化作手刀,“噗”的一声将右手手掌切了下来。
“哎哟。”身影再次看向李追远,“呵呵,哎哟。”
李追远:“哎哟,这是什么意思?”
身影:“小老东西,你在走……你在船上。”
“这是某种代称么?”
“直接说出来不吉利。
但你可真狠啊,也够绝,玩儿得也是真花啊,哈哈哈!”
身影笑着笑着,抬起头,望向游乐园上方的天空。
“我还是不理解……”
身影低下头看向李追远,一字一字道:
“你没必要继续在这里装可怜,也没必要寻求什么庇护,这是你自己挖的沟,我们仨都是你引来的王八。”
李追远面露痛苦,他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不去苏醒。
“不用再抵抗了。”身影发出一声叹息,“你是安全的,他们这次,会被你给玩儿死。”
“我醒了,就得从头来过,然后就不记得你了?”
“嗯。”
“我还是想和你再说会儿话。”
“仅仅是想说会儿话这么简单?”
“不然呢?”
“换位思考,我想要的,只会更多,我相信,你也一样。”
身影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右臂,那只手,还没恢复,依旧断裂。
“他娘的,这水,还是这么凶。”
李追远:“你觉得我还缺点什么?”
“我又不是你。”
“你刚刚说了,你可以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我,你觉得还缺点什么?”
身影伸手,向东西两侧指了指:“他们俩,都太含蓄了,我会觉得,缺点热闹。”
李追远:“那我应该也是这般觉得的。”
男孩抬起头,看向身影的脸,虽然对方仍然模糊,但彼此可以捕捉到对方的目光。
身影:“那就,再添一把火?”
李追远:“你教我。”
身影:“按照正常节奏走,这般下去,迟早会有一个先心烦,抬手抹去一些东西,但这怎么能过瘾呢?
得把他们其中一个,搞得怒不可遏,搞得气急败坏,搞得不惜一切代价,也得去当那一把刀!”
身影再次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失去的右手:
“只断一只手怎么够呢?
怎么着也得砍去四肢,戳瞎眼睛,割掉舌头,切掉耳朵,剜去鼻子,再找个新鲜的粪缸,给人家好生供起来。”
李追远:“能做到么?”
身影:“你能力肯定不够,但放心,有我在。”
李追远:“你教,我来做。”
身影:“先二选一,选择激怒哪一个。”
李追远:“你来帮我选。”
身影:“其实激怒哪一个,都会在以后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但我建议,把那只龟先放一放。
因为另一个,至少还有个人样,而且他受到限制,不能离开那个地儿。
最重要的是,我怀疑另一处地方,牵引他过来的,是血缘。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血缘子嗣站在你这边。
他肯定是不在乎绝后不绝后这种事的,但有个后人跟着你,以后好歹能搭上点话,选择自己受死的刑罚时,能挑一个稍微痛快点的。”
“后果这么严重?”
“怕了?”
“更有趣了。”
“啧。”
身影走出长廊,来到外头空旷处。
“我以前闲暇时,是写过一些书,但那都是偏基础的,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要一直对我道歉?”
“因为确实是不好意思,我写那些书的初衷,可能不是那么友好,当时的我,还有些幼稚。”
“那要是换做现在的你呢?”
“我会写下更大的恶意。”
李追远:“谢谢。”
“小老东西,你看好了,我不知道你具体看了我多少书,我脑子里现在的记忆也不全,但我还是有些东西,并未留在书里。
你且仔细看,仔细学,仔细领悟,光是死记硬背,是不够的。
这里因果错综复杂,那两尊又都在这里,怕是南柯一梦后,潮水冲刷,你在这里的记忆基本都会被抹去,能真正学到多少,就像你先前那样,只能是吃透的那部分。”
身影的脚下开始构建阵法纹路,他的左臂挥舞间形成术法,他的嘴巴吞吐,幻化出气象。
这是他的阵法、术法和风水感悟。
李追远有种预感,要是错过这次机会,等自己苏醒恢复记忆后,必然会万分遗憾。
但哪有当老师的,三堂课一起开的?
李追远开始一心三用。
记忆中,自己以前并未这般尝试过,因为应用场景并不多,只是偶尔一心二用应付一下。
但不知道怎么的,一心三用之下,竟意外得顺畅。
身影所表现出的阵法、术法和风水,像是被男孩自己分割出了三部分,全部显露在面前的三张棋盘上。
外在形式不重要了,自己直接以黑白棋子,记录其神韵!
先吃透内核感觉,外部的枝条,等自己有空时可以慢慢去逆推补全。
身影没有停止,李追远则在三盘棋上快速落子,跟上进度。
男孩甚至还有余力分心去想其它:
看来,自己以后挺喜欢下围棋的,棋艺感觉比现在明显高出很多。
同时,男孩还有些许疑惑:
自己以后是要应对怎样一种艰难复杂的局面,竟把一心三用运用得如此顺滑?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只不过在梦里,对时间流速的感觉会失真。
忽然间,李追远发出一声闷哼,摔倒在了地上,眼耳口鼻里全是鲜血溢出。
身影也停止了教学。
李追远愕然抬起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你在企图偷偷控制我?”
就在刚才,他察觉到一股特殊的意志,正试图控制自己的思维,而在这里,能称得上独立个体的,只有自己和他。
身影沉默不语。
李追远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控制我?”
身影发出一声叹息:“唉,你居然连这个,也学过。”
“我学过?”
“我说过的,只有吃透的东西,才能在这里表现出来。”
“那又怎么样?”
身影弯下腰,看向李追远,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东西,你是不是有病?”
李追远的瞳孔一缩。
身影伸出手,拍了拍李追远的肩膀:“怪不得,我能被牵引到这里来,我之前还在思索原因,呵,居然是落在这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
“小东西,既然你有那个病,那你不老,你真实年纪应该不大的。可能,就比你现在,只大那么一点。”
“我的真实年纪?”
“因为刚刚画阵法时,我看出来了,你没有用武的习惯,你还没练武,应该还没到年纪。”
“我还未成年?”
“妈的,真畜生啊!”
身影忽然发出了怒吼。
这愤怒,让李追远感到莫名其妙。
“人家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畜生!”
“你到底,在表达些什么?”
“它肯定会给你提高难度,它会故意与你较劲,它会刻意刁难你,这不是因为它有情绪,也不是因为它变坏了,而是因为我来过。”
“因为……你来过?”
“它绝不会允许,第二个我出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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