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星河明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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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星河明淡(四)(第 1/4 页)
桂枝妈妈作为给杨恬调理身子的妈妈,自然是要陪着姑奶奶回门好向太太汇报情况的。
当然,太太是不会亲自问她的,一进杨府,新婚夫妇被请到正堂拜见老爷太太,桂枝妈妈则便被太太身边的白妈妈带到后院“喝茶”去了。
“太太、大奶奶尽管放心,姑爷待姑奶奶真是一万个好呢。”桂枝妈妈满脸喜色向白妈妈和王研身边的许妈妈汇报道了小两口的相处,末了捂着嘴笑道,“……事后姑娘娇弱起不来身,姑爷却不叫我们进去伺候,别说擦洗,连养那儿的药膏子都是姑爷亲自给上的。婆子我原也到过好些个人家,再没见哪家郎君像姑爷这么疼宠媳妇的……”
桂枝妈妈虽跟在杨恬身边好些时日了,规矩也是学了,但到底不比书香人家世仆,又是稳婆行当出身,口中不免说些市井荤话。
白、张两位妈妈虽各色人见多了,也听惯了底层仆妇的粗话,但桂枝妈妈到底不同。两人对了个眼神,白妈妈是继室太太身边人,开口就显得挑错了,还是当亲嫂子身边人说话,方显得劝诫又不落姑奶奶面子。
遂许妈妈便开口道:“老姐姐到底是姑奶奶身边亲近人,只是有些体己话,却不好往外说去,没得让人说姑奶奶不庄重。”
桂枝妈妈愣了一愣,其实跟在杨恬身边时她真是万般注意言辞举止的,可这回门不就是要她交代小两口相处情状么,姑娘羞于启口的事儿不就该她来说么。且面对俩孩子都生了不知道几个的老娘们儿,她还真没想到顾及啥。
不过她也是伶俐人,立时便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笑道:“瞧我这嘴!不过我这真是就只敢在这里报给太太奶奶们听,别处再不敢提的。以后定不敢再犯了……”
白妈妈这才笑着拉了桂枝妈妈的手,道:“都知道你是为着姑爷姑奶奶欢喜的,就是太太大奶奶们听了他们相处得好,也是欢喜的。”又轻轻转过话题道,“亲家太太那边,姑奶奶伺候得可好?”
桂枝妈妈忙笑道:“亲家太太是极喜欢咱们姑奶奶的,沈家也是一家子和善人,亲戚族人里没有不夸咱们姑奶奶好的!”又奉承道,“亲家太太和咱们太太一样慈爱,不叫姑奶奶立规矩,姑奶奶都是同太太一道用餐的。”
白妈妈见她上道,不由满意一笑,许妈妈也立时没口子夸赞起俞氏来,“说起来,哪家的新媳妇进门头三年不是要立规矩的,还得说咱们太太、亲家太太,那真是再和蔼慈爱不过了,待媳妇都同亲闺女一样,真是我们大奶奶、姑奶奶的福气。尤其咱们太太,大奶奶刚过门,就已让大奶奶帮着管家,可见信重。”
她借着这话茬又问桂枝妈妈道:“听说,沈府原是亲家太太认的义女在帮着料理家事?”
这也是俞氏和王研一直担心的事情。
桂枝妈妈连忙道:“那何姑奶奶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当天太太说了让姑奶奶松乏几日,便接了家事,那何姑奶奶立时就应了帮衬姑奶奶,一早就整理了账册子送了姑奶奶房里来。姑奶奶看了还同我和老林姐姐说,这账目明明白白的,是个理家好手。我也打听了,何姑奶奶管家以来从没用过一个她的人,事事也都请示亲家太太的,可见是个心正的。”
白妈妈和许妈妈俱都松了口气,皆笑道:“姑奶奶遇到这样的人家,真真是福气。”
这边正乐淘淘的说着话,忽然麦冬带着谷芽急冲冲闯了进来,刚跨过门槛便急急开口道:“桂枝妈妈,姑娘让你往英国公府去救人。”
桂枝妈妈一头雾水,白妈妈也站起来奇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还是谷芽口齿伶俐,忙跟着道:“英国公府世孙夫人发动了,情形不太好,那边求到了姑娘跟前,姑娘让奴婢跟着桂枝妈妈赶紧先过去看看。”
桂枝妈妈听说是英国公府,也变了脸色,那位世孙夫人的情况姑娘是同她说过些的,却不是个好料理的,且这怀的是嫡长,有个万一,她可还有命在?且若连累了府里……
见她犹豫,麦冬已是急了,嚷道:“妈妈快些更衣啊,姑娘已经在更衣了,一会儿也去的。情况紧急,你们要先由那边人骑马带着过去的。”
谷芽也催道:“妈妈快把身上这身喜庆衣裳换下来吧,已经叫人快马回去府里取咱们的银针家什了。”
说话间,俞氏身边的大丫鬟香梨也赶了过来,一边儿扶着门框一边儿气喘吁吁道:“你们两个丫头,跑得恁快!”又对白妈妈行了礼道:“妈妈,太太叫您老帮着给桂枝妈妈和谷芽丫头寻两身素服来。”
因着是回门,她们都穿得艳色喜庆衣裳来的,英国公府正办着丧事,便是再着急她们也不能这么直接过去。
白妈妈应声去了,桂枝妈妈虽听说杨恬也会过去,心下稍稳,却仍免不得悄悄问香梨道:“香梨姑娘,老奴这心里没底啊,生怕有个闪失带累了两边儿府里……你看,太太那边儿……?”
香梨叹了口气,低声道:“姑奶奶仗义,已是应了的。太太和大奶奶也是忧心,不过老爷是发话了的,所以,没事儿,妈妈只管竭尽全力就是。”
桂枝妈妈长长呼了口气,道了声谢,往里间去更衣了。
*
桂枝妈妈的顾虑,俞氏当然也有。
杨恬是同赵彤交好,可同那世孙夫人可没这样深厚的交情啊,来求救的是赵彤身边儿人,这到底是赵彤的意思还是英国公府的意思?
世孙夫人游氏在灵前的状况她也是亲见了的,此时生产可真是悬呐。
老爷刚入阁,正是该好好稳当稳当的时候,若这会儿能让英国公府欠个大人情固然好,可就怕有个万一,这好事变坏事,立了英国公府这仇家可怎生是好。
她一时思绪乱纷纷的,听人来报说杨恬在二门上一口答应了,不由看向杨廷和,低声道:“老爷,这事儿……不妥当吧?”
杨廷和也无奈摇头道:“恬儿这脾性……罢了,她既允了,就叫那婆子去吧。”
英国公府争爵的事儿也不是多稀罕的秘闻,他也略知一二,且那日吊唁回来,俞氏也同他提了一句。
英国公府别说姻亲故旧多的是,又与几位公主府交好,就是宫里妇人科小儿科的太医圣手也不是请不来,怎的就偏要来他杨家寻个接生婆子?
只怕也是要借一借他这新晋阁老的势罢。
当初这接生董婆子变成他闺女身边的桂枝妈妈,杨廷和也是派人查过底细的,知道是个懂些医术手艺不错的接生婆。
但这会儿杨阁老可并不认为英国公府真会用到她的手艺,想的还是用她的身份多些,恐怕都不会让她上手,因此也就不过分担心她失手。
杨恬被半夏和林妈妈扶着快步进了正厅,她生平头次这样痛恨这双走不快的小脚,让她想跑都跑不快,她心急如焚,林妈妈等也知道她的意思,便几乎是半架着她飞快的赶回来。
“父亲,母亲,儿想去英国公府探望。”进了门杨恬就匆匆行礼说道。
俞氏下意识便道:“这万万不可。”
如果只是一个仆妇过去了,就算有个万一,治罪个仆妇罢了。可若杨恬去了,别说这事儿掰扯不清,那边要是当场就给杨恬难堪可如何是好。
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就算没英国公府的人,也不能大喇喇的说“有个万一”这种话,这不是诅咒人家世孙夫人么。
因此俞氏只能憋出个别的理由来,急道:“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可现在那边儿是有白事儿的。你一个新嫁娘,新婚头一天就去了丧家,就够晦气了,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如今没出三天,怎的又去……”
杨恬忙道:“没事儿的太太,我又不往灵堂去,我只去后头看看六姐姐和游姐姐。我回来多用艾草就是。”
杨恬现在固然也担心游氏,其实,担心赵彤更多些,赵彤这胎坐稳也没多少时候,这边嫂子难产,那边婶子妯娌难缠,万一她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杨恬就是想过去,站在赵彤身边,哪怕帮不上她什么具体的忙,给她壮壮声势提气也好。
杨恬见父亲和兄长都在皱眉,不知思量什么,嫂子轻轻摇头向自己打着眼色,她不由转头向沈瑞投来求助的目光。
沈瑞也迟疑了一下,他与张会虽称不上过命的交情,却也是极好的朋友,更是一个极佳的盟友,他乐意于帮其解决诸如孙铭这样的麻烦,但对于插手英国公府家务事,他还是很自觉避开的。
杨恬的心情他理解,也深知小娇妻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但他亦担心妻子会在英国公府受委屈。
她当初在坤宁宫里敢硬抗太后、寿康大长公主和张家人,是因为占着理占着道义,且那日还有许多翰林内眷在,太后等人总要顾及前朝一二。
今日则大不一样,本身就是人家家务事,又是在英国公府内,并无外人,是圆是方都由着他们说的。
可是见到妻子那双大眼睛已闪动着水光,唇也倔强的抿成一线,沈瑞终是叹了口气,起身道:“小婿陪恬姐儿去去就回,还请岳父岳母兄嫂勿要挂念。”
杨廷和略一沉吟,点头道:“那便去吧。”却也吩咐道:“在国公府,要注意分寸。”
杨恬大喜忙谢过父亲。王研便无奈起身拉着她往后面自己房里去寻身素净衣裳换上,俞氏也不好干呆在堂上,便也跟着过去,顺带嘱咐了杨恬许多话。
这边厅堂上,杨慎打发下去所有下人,老实不客气训起妹夫道:“你待她好,我们娘家人自然都高兴,但也没得这么事事由着她的,她还小,有许多事不懂,你得教她啊。”
沈瑞笑道:“大兄说的是。只是恬姐儿一向心存良善,朋友有难必是要伸手相帮的,此时若拦着不让她去,她必定难过内疚许久。关起门来说一句不吉利的,若是那边有事,恬姐儿只怕还会自责终生。不若遂了她心愿,我陪她同去,必不会让她吃亏。岳父、大兄还请宽心。”
杨廷和脸色不太好看,却只道:“恒云你素来稳重,我是放心的。这件事,总归是英国公府家事,且事关英国公府嫡长血脉,我知你与那府张会交好,那人也是皇上身边近臣,但你也要注意言行分寸,也要告诫恬儿不要莽撞。”
沈瑞忙正色应下,他今日原还想将见李旻和张永的事向杨廷和汇报一下,如今看来正好先去英国公府看看张会的意见,他昨日已让杜老八传了结果给张会,只是没得到张会回音。岳父这边,还是等从英国公府回来再说。
那边杨恬也换好了衣衫,在二门上登车,沈瑞也不骑马了,直接坐进杨恬车里,两人说了一路话。
那边桂枝妈妈和谷芽已早一步被英国公府两个仆妇骑马带走,她二人并不会骑马,想来那边已考虑到这点,才派了两个婆子过来,方便带她们。
*
英国公府前院灵堂依旧,前来吊唁的人也并没有少太多。随着消息的传开,现下京营里换职的、北直隶周边卫所的都纷纷前来府上,世孙张仑仍是要站在孝子位上答礼。
哪怕妻子在后院挣扎产子,为了“孝”这一字,他也必须站在这里。否则就会有无数麻烦。包括妻子都会被人说嘴。
礼法如此,但人心呢?
张仑犹如万蚁噬心,那种悲伤已是真情流露,非前两日依礼而行可比。
老国公来看过他一回,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老公爷却只道:“女人生孩子再寻常不过,你这是关心则乱,没什么事儿,不要作这小儿女情态。”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张仑只低了头行礼,并不接话。
祖父有七儿三女,三十多孙男娣女,自然觉得寻常。这却是他与发妻的头一个孩子,家里又是这般情形。
对于叔父们的行为,精明如祖父,不可能心里没数。
凭心而论,祖父待他也不错了,早早为他请封,给他和二弟都谋了好去处、好妻族。他得到的,确实比二叔三叔多得多了。
但要想祖父出手对付亲生儿子来保他这孙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躬身送走了老公爷,目光又不自觉往后院方向望了望。
妻子这胎一直不那么顺,又因着哭灵而动了胎气,此时着实凶险。二弟妹虽是个能干的,到底也没经历过,且也是身怀六甲,婶娘那边发难……
张仑微微阖了阖眼,香烛纸钱腾起的烟雾让一阵阵的胸闷气短,越发烦闷起来。
忽然一个小厮快步跑来,附他耳边低声道:“世孙,沈府的稳婆快马请来了,已进了后院。小的刚才来时碰上大门来报沈二公子二奶奶也来了。”
张仑骤然松了口气,虽然沈瑞媳妇年纪也小,又是外人,不顶事,但有这外人在,想来婶娘若要脸面,也是不会太过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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