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当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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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当年少年(第 1/ 页)
陈平安从犹夷峰带回了两筐的喜糖,桂花糖为主,让容鱼送给国师府的文秘书郎,六十余人,人手两袋,沾沾喜气。云纹精美的绣金袋子,编织有不同的吉语文字,文秘书郎们都识货,绣袋是定要留下的。
因为缺席了早朝,陈平安主动跟皇帝商量,特意补了一场御书房小朝会,不过前来议事的,都是朝廷封正的高位山水神灵,聚在一起讨论各地“调水”一事,预防地方州郡出现大的旱涝灾害。
陈平安也带了两包喜糖送给皇帝。
宋和打开绣袋的绳结,从里边摸出一把桂花糖,一一丢给晋青、杨花他们。
皇帝爱幺儿嘛,另外一袋喜糖,宋和想要留给女儿,只等她游历归来。
他们一边吃着喜糖,一边商量着朝廷官方编书一事,御书房氛围还是很轻松的。
陈平安说他已经成功邀请到陈淳化,老先生答应抽出三个月的光阴,为大骊史官们专门讲授治史的学问路径。
大渎淋漓侯曹涌赞叹道:“这可是本该密不外传的醇儒陈氏家学,好事,真是好事。到时候我也要去旁听陈淳化的授课。”
也就是在那枕流亭打了个盹的缘故,不然陈平安都能当面询问董夫子和韩副教主,将来哪天得闲了,是不是去春山书院讲一讲课?姜太公是不是也该去大骊兵部新设没几年的讲武堂说一说兵法?
陈平安说道:“陛下,阮邛不是三次请辞首席一职吗,我想要邀请刘羡阳补缺担任我们大骊的首席供奉。”
宋和又从绣袋摸出一颗桂花糖,滋味确实极好,点头笑道:“正有此意,想到一块去了。”
这还是皇后余勉想出的法子,刘羡阳既是剑仙,龙泉剑宗的现任宗主,还曾在醇儒陈氏书院求学多年,更是陈先生的同乡挚友,正是举贤不避亲,相信陈先生会答应的。
皇帝已经想好了,再去国师府打打秋风,两袋喜糖怎么够用。
一位人间君主想要青史留名,文治武功总要两全,大骊皇帝宋和的“武功”已经不必朝廷宣扬,一统宝瓶洲,成功抵御妖族,在整个浩然历史都已经留下浓墨重彩的单独一篇。至于文治一事,修史和编书,朝廷其实一直在有条不紊推进,只是相较于大骊铁骑的名声,没有那么显眼。
经史子集各自需要编订哪几部,有哪些书籍是需要皇帝亲自写序的,某些殿阁本,除了御赐给春山、林鹿和观湖书院,是不是也该赠送给地方上私人藏书家?毕竟在近三十年间,大骊朝廷在崔瀺亲自监督之下,有过两次大规模的搜寻地方古籍孤本善本的举措,林林总总,整理校勘了两千多种、数十万本,问题是绣虎从未提过归还书籍原本一事,当然,也从未有人敢提让朝廷还书一事。
晋青就帮忙提了此事,原来中岳地界好些书香门第,确实是心疼那拨珍稀书籍,不过他们也不敢得寸进尺,只说愿意花钱按照如今的市价与朝廷购回那批书籍。晋青掂量一番,觉得可以提一嘴,至于朝廷点不点头,那就不管了。
范峻茂持有不同意见,她却是用了个谐趣说法,“他们读书人不都说了,借书如借正妻,赠书如赠美妾。”
今天小朝会都是山水同僚,经由陛下同意,佟文畅就盘腿坐在椅子上,开始抽起了旱烟,听到范峻茂这番言论,呛了一口,咳嗽不已。
杨花本意是跟晋青一样的态度,主张将书籍归还给那些地方上的簪缨世家和郡望士族,何况他们不说了是花钱买。结果她也被范峻茂这个歪理给堵住了嘴。
倒是资历尚浅的新任钱塘长岑文倩,秉公说道:“不但要归还原本,朝廷还要再回赠录本。不仅仅是大渎以北的家族,大渎南边的,也是如此。至于有没有胆子,收不收,是他们的事。送不送,却是我们大骊的气度。”
范峻茂嗤笑道:“那陛下是不是还要好人做到底,再送些匾额、御制诗给他们啊。”
岑文倩点头道:“如此一来就更妥善了。”
陈平安嚼着一颗喜糖,道:“翠微神君好提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范峻茂气笑道:“老娘好心好意偏袒朝廷,你们一个个的就这么合伙怪话我?”
皇帝陛下大笑不已,赶忙给这位女子神君丢过去一颗喜糖。
范峻茂再次伸手接住喜糖,眼睛却是瞥向那只没有打开的绣袋。
宋和故作心疼,拿起绣袋也抛给了范峻茂,埋怨道:“范神君是土匪么,我自己都没剩下了。”
陈平安无奈道:“陛下,想要去国师打秋风就直接说,我回头就让容鱼送过去,何必让范峻茂当恶人。”
宋和笑道:“好,说定了,六袋喜糖不嫌少,翻倍不嫌多。”
晋青却是小有讶异,只因为听到了“容鱼”这个名字。
晋青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果不其然,西岳蒙珑也是若有所思。
陈平安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大绶朝在蛮荒战场的几位带兵主将,哗变了,准备带着总计七十万兵马的大绶精锐边军,一起返回浩然天下,清君侧。”
范峻茂好奇问道:“就没有哪位武将被迫黄袍加身?”
陈平安摇头道:“大绶殷氏在朝野上下还是颇得民心的,近二十年之内,别姓武将想要篡位登基,属于痴人做梦。”
范峻茂继续问道:“就没有谁打算密谋扶植起太祖一脉的某位宗亲郡王当皇帝?与作为太宗一脉的新君殷邈打擂台?”
魏檗说道:“至少目前不合适,那几个带兵的功勋武将,暂时还要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否则终究有乱臣贼子的嫌疑。”
晋青问道:“文庙那边是什么态度?”
陈平安笑问道:“不该是身为宗主国的大骊王朝,该拿出什么态度吗?邱国是大骊的藩属国,大绶殷氏就不是了?”
晋青哑口无言。
陈平安说道:“我准备书信一封寄给刘绕,让他这位国师陪着皇帝殷邈走一趟蛮荒战场,到时候再让巡狩使曹枰亲自领兵,率领一支大骊铁骑护送他们一程。明天的小朝会,陛下可以问问看兵部的意思。”
宋和点头道:“可行。”
岑文倩突然问道:“陛下,国师,朝廷有没有想过到底想要从大绶王朝身上得到什么?”
大骊要么是想尽办法榨取大绶朝的利益,要么是看似务虚实则务实,在大骊铁骑之外,赢取一份浩然声望,广开商贸渠道,让整座天下的士子都愿意主动进入大骊求学。不管是哪种情况,或是行堂堂正正的仁义王道,或是推举务实求利的霸道,岑文倩都觉得可行,总之大骊朝廷自己总要有个决断,庙算就怕无定力,没章程。只会今年看明年,而不是看之后的十年百年。
岑文倩也清楚,今天自己开口说的几句话,是很犯官场忌讳的,但是他就这性格,他本就没有官瘾,大不了就卸任钱塘长,再回去当个河伯好了。
宋和会心一笑,看了眼陈平安,国师,岑钱塘长是你亲手提拔的,这个问题就由你回答好了。
陈平安笑道:“我跟陛下私底下聊过此事,都认为只要大绶边军在蛮荒战场足够骁勇,战功与浩然第四匹配,我们大骊就会主动推翻宗主藩属身份,转为两国结盟。岑文倩,你放心,陛下跟我都是见过大钱的人,不会对那大绶朝涸泽而渔……”
岑文倩急了,匆匆说道:“国师,我们当然不可妨碍大绶朝百姓的生计,只是对那山上门派和豪阀世族狠狠敲竹杠几笔,有何不可?!蛮荒大战即将真正拉开序幕,大骊朝廷必须如此为之!”
“大骊只需保证这两拨蛀虫不会将折损的自身利益,通过他们一贯娴熟的手段,千方百计在老百姓身上找补回来。当然,大骊负责此事的相关官员,不管是户部,还是皇商,他们也必须是见过大钱的,至少也该是想要升官而不计较发不发财的,否则就真要闹得大绶朝野民怨沸腾,将我们大骊视若仇寇了。”
“陛下,国师,我可以专门就此事写一份折子,粗略建言一番。”
听到这里,陈平安笑问道:“怎么个粗略?”
岑文倩显然早有腹稿,说道:“毕竟只是个毛糙的大框架,内容至少三万字起步,两天之内给到国师府。更为完善的第二稿,一旬之内完毕。”
陈平安微笑道:“一言为定。”
晋青几位神君俱是倒抽一口冷气,就连佟文畅都看了眼新任钱塘长,好家伙,显得我们都是混日子的蛀虫、废物么。
难不成以后五岳递交国师府的公文,都要照这个规矩走?只听说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路数,不曾想碰到个拉着大伙儿一起勤政的山水同僚?
宋和揉了揉眉心,问道:“长春宫能不能管好陆繁露?可别出了什么纰漏。”
魏檗点头道:“是要盯紧了她。”
长春宫尚无上五境,这自然也是长春宫迟迟未能获得宗字头的根本原因之一,而陆繁露是道力仅次于宋馀的修士,已经在元婴境停滞多年,她还是把持门派事务三百年之久的宫主,如今被夺权,直接剥夺了宫主身份,她还被祖师宋馀禁足,闭关思过一甲子,而她那一脉的修士和几位心腹,都被一并逐出了祖师堂,站在陆繁露的角度,自然是类似篡位的悖逆之举。
宋和对长春宫的情况极为熟稔,对新任宫主冯界在内几位年轻金丹也不陌生,就怕陆繁露贪恋权位,骤然遭逢此等,一个道心崩溃,就要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祖师宋馀却无力处理,到最后还是大骊朝廷收拾烂摊子,只是果真到了这一步,长春宫的基业就算毁了,朝廷的颜面就不好看了,对冯界那几个年轻地仙更不是什么好事。
魏檗建议道:“陛下,我可以邀请陆繁露到披云山,或是北岳某座储君之山做客几年。”
宋和望向国师。
陈平安只是说了杀气腾腾的三个字,“让她闹。”
魏檗欲言又止。
宋和却是晓得一桩与昔年红烛镇有关的山水秘闻,犹豫了一下,说道:“魏神君可以提前与长春宫周边几位山水正神、州城隍庙打好招呼,免得陆繁露狗急跳墙,伤了长春宫来之不易的道场根本,恐怕就要连累好些无辜且不知情的年轻子弟,国师以为然?”
陈平安笑道:“还是陛下想法更加周全。”
范峻茂总觉得话里有话。这些个读书人呐,尤其是当大官的,
其实国师府与礼部还有刑部,自然已经有了一连串的秘密部署,只等陆繁露鼓动旧部,来个二度逼宫的好戏。刚好陈平安也可以看一看刚刚掌权的冯界几个年轻金丹的手段,要么被泼一盆冷水,要么让朝廷刮目相看,对双方而言,长久来看都是不错的。
宋和笑道:“那咱俩换个座位,我来当国师?”
陈平安唉了一声,摆摆手道:“陛下是何缘故要造自己的反。”
佟文畅笑呵呵道:“陛下,国师,事先声明,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晋青他们爽朗大笑,杨花也是万分讶异,君臣之间还能这么聊天?
议事结束,陈平安独自踱步回了国师府,请魏神君帮个小忙。
在北俱芦洲卢氏王朝京城缔结盟约一事,已经敲定日期,选了个良辰吉日,就在半个月之后。
宋和与大端王朝皇帝都会近期赶赴北俱芦洲,陈平安就建议皇帝不如早点动身,国师府这边已经安排了一份日程,除了崇玄署云霄宫是肯定要去的,太徽剑宗和浮萍剑湖也该去一趟,济渎灵源公沈霖的南薰水殿,龙亭侯李源的府邸,是不是也可以去看看?北边一些的,火龙真人的趴地峰,如果还有闲余光阴,是不是也应该去一趟?
皇帝宋和就顺水推舟应承下来,能够列席小朝会的大骊重臣、高位神灵,全是聪明绝顶的人精,哪里看不出皇帝陛下在跟国师唱双簧呢。
大骊皇帝跨洲盟誓,化名苏勘的那位老车夫,肯定是要随行的。
不过总是要以防万一,问题是小陌需要闭关,谢狗也在护道观道,所以陈平安就去问裴钱的意思,愿不愿意陪同皇帝宋和走一趟大源王朝京城,裴钱很爽快就答应了。反而是宋和说不用麻烦裴宗师,大骊皇室供奉和随军修士都是值得信任的。
陈平安思来想去,就想要劳驾刘叉帮个忙,暗中护卫皇帝宋和,已经在黄湖山那边搭了个茅棚的刘叉,刚刚摸准了那边的鱼情,而且才打下了窝,直截了当说没空。
当时只是帮忙捎话的魏檗,也不愿无功而返,就说乘坐跨洲渡船放长线于海,也是极有滋味的,听说鬼蜮谷地界亦有一处湖泊有种仙裔鱼类,既看钓技,也看运气……由着魏神君絮叨了一通,刘叉只是盯着湖面,笑呵呵道:“魏神君可能忘了,我当年就是在海上,被陈淳安逮住不放,才从十四跌的境。”
老聋儿更是不愿出山,他又不是没当过皇帝老儿,谁比谁金贵呐,做甚扈从活计?哪有在山中传道授业、栽培美材来得紧要!都不肯让魏神君把话说完,风骨凛凛直接与魏神君撂下一句,若是山主强迫我,这次席不当也罢,明儿就回拜剑台闭门思过……老聋儿一挥袖子,径直转身回了课堂,立即换了面孔,与那些晚辈学道人继续讲解一篇上古行气诀的优缺。
他娘的,是陈平安的请求,又不是我披云山腆着个脸请你们出山做事,泥塑神像尚有三分火气呢,于是魏神君也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对老聋儿,魏檗倒是反而内心亲近几分。
陈平安收到魏檗的消息之后,只好亲自飞剑传信,临时通知即将动身赶赴龙象剑宗、尚未离开还剑湖临时道场的竹素。
这位刚刚跻身仙人境的女子剑仙,倒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说正好领略一番北俱芦洲的风土。
先前在还剑湖畔,她就跟宁姚聊起了北俱芦洲的剑修,宁姚的两句心里话,让竹素百感交集。
“希望那边的剑修,再不要举洲祭剑了。”
“若是当年宝瓶洲被蛮荒妖族攻破,我们未必会驰援中土神洲,但是我们一定会救北俱芦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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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麓私人道场,本是为了证道飞升而设,对于一个一境修士而言,意义何在。
陈平安又不愿浪费仿冒的三山符,按照市价怎么都能卖出不少的神仙钱,还得看情分才肯卖的那种。他就干脆住在了国师府,查阅了些档案,既有官员履历也有各州赋税情况,校书如扫尘,一面扫一面生,以陈平安的“看书”习惯,查档案就更是如此了,每当以笔圈画出了几个名字、数字,就要顺藤摸瓜,让容鱼取来几本册子、甚至是一大摞文书,他再翻阅再圈画再看新书……好像就没个尽头。
陈平安批注一份公文,头也不抬,对轻轻将档案放在桌上的容鱼说道:“你先休息。”
容鱼柔声问道:“国师,要不然让厨房那边准备一顿宵夜?”
陈平安摇头道:“不必了。”
容鱼说道:“近三日的安排,都已经写好了,若有临时调整,国师与我知会一声。”
陈平安瞥了眼那几张张金粟纸上边密密麻麻的人名,再以蝇头小楷标注所见人物的官身,具体到什么时辰初刻正刻,这几张金粟纸下边,还有一本小册子,是按照他的要求,形成的定例,附上了简略梗概……陈平安放下毛笔,揉了揉眉头,自嘲道:“越来越佩服关老爷子、沈沉董湖他们了,当官真是体力活。”
要不然怎么说是公门修行呢。
一境有每一境的风光,县令有县令的职责,国师有国师的政务。
自从进入国师府以来,陈平安差不多是每一刻钟,见二三人不等。抑或是两刻钟见一人,不过这类情况不多。
容鱼笑道:“至多两个月功夫,国师就会愈发胸有成竹了。”
崔先生曾经跟她和符箐说过关于“用人做事和劳心劳力”的异同,受益匪浅。
确实,崔瀺在大骊担任国师之后,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先是事无巨细,举轻若重。继而侧重用人,举重若轻。最终……即便是容鱼和符箐,也说不上来,就是会觉得崔国师有些孤单。
陈平安突然笑道:“偶尔会想,我当年如果能够早点进入国师府,大师兄会不会就轻松一点。”
容鱼认真思量一番,耿直说道:“国师若无那些历练,早个二十年进入国师府,最多就是当个参赞军机的文秘书郎,不然就是每天盯着户部的账簿,就崔先生的脾气,国师那会儿肯定要挨最多的骂。”
陈平安忍俊不禁,背靠着椅背,双手抱住后脑勺,点头道:“也对。”
二进院落那边的官屋,还有些光亮。
国师府是允许文秘书郎在这边过夜打地铺的,也有两间耳房有简易的床榻被褥,供他们休歇。但是崔瀺不太喜欢他们通宵达旦劳碌公事,甚至可以说是反感,除非确实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理公文,崔瀺的态度很简单,什么人做什么活,什么官算什么账,他这个国师心里都是有数的,白天处理不好的事务,拖延到晚上才能做完,是一种本事?
虽说如此,崔瀺倒也没有禁了国师府的小灶,夜宵还是有的。
但是大骊国师府的伙食,与那玄都观的斋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夜深人静,陈平安走出书房,在庭院散步,月光如水,四望皎然,他开始闭着眼睛六步走桩。
先是跟姜赦一战,再有那场跟周密奔着换命去的天地通,紧接着就是对付那场天殛。
陈平安的人身天地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沧海桑田”一说,从未如此的肉眼可见。
再加上跻身了武道十一境,气血充沛到了一种堪称夸张的地步,也就是暂无机会全力出手,
之前在黄湖山,陈平安其实就想拉刘叉练练手,只是担心怕刘叉打出了真火,可别一不小心就把黄湖山打没了,到时候怎么跟泓下解释?人家辛辛苦苦跑去桐叶洲帮忙开凿大渎,一回到家,发现道场没了?
武道成神之路本就与修道成仙之路相冲,一境升为二境炼气士,就如在万军丛中杀出一条血路,难度可想而知,更大的难度,还是要长久保留这条“活路”,开辟为天地灵气的河床。简而言之,武道境界越高,重头再来的修行炼气越难,真是作茧自缚。
金冠玉袍的宋云间现出身形,好奇问道:“国师何时重新修道?”
陈平安继续走桩,随口说道:“也急啊,只是急不来怎么办,先要确定一千零八座人身气府的确切位置,毫厘之差就是谬以千里,这是一座浩瀚无垠的迷宫,好在有迹可循,大致的来龙去脉,我还是有数的,目前还剩下三百多个气府,尚未被找到。”
找人帮忙确定自身气府一事,在山上,真是托付身家性命的事情。
之前在犹夷峰,就是让宁姚帮忙勘验气府位置。
陈平安打算再跟捻芯这位缝衣人,讨要一幅先前的气府旧图,至少某些气府还是能够按图索骥的,再者有了新旧对比,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观道。
未来的修道之路,陈平安目前有三种预选方案。
第一,走先前那条老路,炼化出最多的本命物。
这条道路是最为便捷的,省心省力,但是最费钱。
所以陈平安跟皇帝宋和开诚布公谈了一次,说如果自己选择某条道路重新修行,那么大骊的几座密库,恐怕就要被自己搬空了。
宋和直接抬起手掌,说道:“别跟我聊这个,我不怕国库空虚,只怕国师无法尽早跻身十四境,只要国师将来说有一线机会合道了,到时候就算我宋和必须亲自与大端曹氏、大源卢氏皇帝借债,绝无二话。”
陈平安笑着点头,“假若真有那一天,陛下可别跟我装傻,说记不得当年说过什么。”
宋和笑道:“我也不与国师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只说为人父,我留下那些几年几十年不挪窝的天材地宝做什么,留给宋氏子孙一个强大的大骊王朝就足够了。”
陈平安点点头。
这条修道之路,好处是能够稳步提升境界,十四境之下的捉对厮杀,压箱底本事足够多,隐患则是将来闭关追求十四境,极有可能必须散道一场。
第二,是尽可能追求纯粹二字,除了专注于炼剑,不求其他任何外物。
刚好跟真武山谈好了那笔买卖,龙脊山的磨剑石,估计足够支撑他证道飞升。
第三,尝试在三境柳筋境的一步登天,直接跻身上五境。
宋云间问道:“好像国师内心,不是特别着急大骊疆土的并州改道一事?”
陈平安笑道:“凭空多出那么多的官位,谁来坐?那么多的官帽子,谁来戴?”
宋云间疑惑道:“大骊朝野英才济济,一洲半壁江山呢,还缺合适的官员?”
陈平安问道:“等到大骊边军返回宝瓶洲,官场座位已经严丝合缝了,他们怎么办?”
宋云间恍然。
陈平安自言自语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有资格说一句,相见俱是太平人。”
宋云间眼神明亮起来,是啊,终于相见俱是太平人了。他敛去身形,去了隔壁的花园,再不打搅国师的散步,散心。
新建国师府扩大为三片地界,居中的建筑群,依旧原封不动,保留原有规格,中轴线上的三座院落,依旧有那梧桐、古松和桃树。此外左手边开辟出了一座花园,文秘书郎几乎都是凡俗,他们也能到这边散散心,养养眼,换一换心情,不必担心放个屁都可能飘到三进院落,吵到国师。
余时务,萧形,豆蔻,仙藻,以及后到的许娇切,他们几个都是修道之士,就都搬去了右手边的新院落,郭竹酒暂时负责管着他们,反正谁都没有什么正式的官身。郭竹酒早早在书桌上堆满了各色心爱物件,抄手砚,小竹箱,一盆菖蒲,还有一大摞刚刚从琉璃厂买来的书籍,琳琅满目,都是宝贝啊,由于她的书桌靠墙,郭竹酒就像学塾最顽皮的蒙童似的,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脑袋一趴在桌上,夫子先生们就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还有负责与百花福地花神们对接事务的荀趣,也与他们当了邻居,陈平安专门给范大澈留了一间屋子。
萧形还是时常去灶房那边调戏厨娘于磬,许娇切还是一有机会就与萧形互骂渣滓、贱婢。
那位少女凤仙花神吴睬,她来了两次国师府,都没有见到貂帽少女,有些失落。
裴钱跟郭竹酒也是俩夜猫子,够闲的,竟然在二进院子那边下棋,不过她们是跟曹晴朗对弈,林守一跟容鱼也在旁边观战。
陈平安临时起意,凑过去看了看棋局胜负形势,已经有自知之明了,观棋不语真君子,只是问他们想不想吃顿宵夜。裴钱神色认真,捻起一枚棋子,只是点头说好,郭竹酒也说好啊好啊,顺便伸手将棋局打乱,说平局平局。曹晴朗无可奈何,裴钱瞪眼,捣啥乱,自己已经想好了一记神仙手,郭竹酒说毕竟是师父教给咱们的,胜之不武了。裴钱一想,说也是。
林守一笑呵呵,曹晴朗呵呵笑。
容鱼不偏不倚,没说什么。
陈国师板着脸点点头,一边说对付俩臭棋篓子,师父如今棋力了不得,已经高到没边了,只需拿出三成功力……一边快步走向一进院落那边,要亲自下厨,露两手。
容鱼看了眼国师的背影。
先前曹耕心揭了酒坛泥封往葫芦里倒酒的时候,一旁的男人眼神直直看着,好像那只酒葫芦,也如当年的少年,总也倒不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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