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排行榜
首页
阅读记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章 杀机初现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书海居 m.shuhaiju.net

    第四章 杀机初现(第 3/4 页)

    父女二人这段时间各自忙碌,连面儿都没碰到,再见面时却隔着观察室的大门。林岚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林骁勇焦急地守在病房外,心急如焚,为了安抚何春芝,林骁勇不得不强撑着,说些宽慰的话。

    好在老天心存眷顾,悲剧并没有再次降临在这承受了太多不幸的一家人身上。

    在急诊室外经历了两个小时的揪心等待后,林岚终于苏醒了过来。医生宣布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没有危险,也不会留下后遗症,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一直站得僵直的林远昊肩膀往下一塌,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一缕头发软软地耷拉在额前,神情说不出的疲惫。江旎盯着他看了半天,若有所悟。

    陷害、意外接踵而至,不由得让人联想到,这是有人在千方百计地阻挠林岚办案。

    林岚之前发生的种种,并没有告知奶奶何春芝,因为怕她担心。可是这次车祸后,大家在病房外的种种猜测,使得她再也不相信林岚和林骁勇口中保证的所谓安全了。在她看来,她唯一的孙女正面临着危险,更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清楚,这幕后操控者究竟躲在哪一个阴暗的角落,朝外放着冷枪。

    何春芝的做法非常直接,林岚出院后,她死活不肯让她再回业务部门上班,她口口声声要去找林岚的领导谈谈,申请调岗到综合部门。

    林岚又是撒娇又是保证的,奶奶就是不肯。她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搬出了爸爸、妈妈和姑姑,一起给奶奶做思想工作。

    何春芝看着面前的三个说客,摇头叹气道:“你们少用那些大道理压我,我难道不懂得?就算我愿效仿那满门忠烈的佘太君,也得给老林家留个后人不是。”

    林岚听到这话有些动气,说话便没了分寸,顶撞道:“您这不是咒我爸和我姑吗?就算我死了,他们就不算林家的后人了?”

    何春芝气得发抖,食指哆哆嗦嗦指着林岚的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这是戳我心窝子呢!那是上一辈儿的,你这一辈儿的除了你,老林家还剩下谁!”那眼泪就如同开了闸门一样,哗哗不止。

    林骁勇和林晓娟在林岚话刚出口时就吓了一跳。林骁勇一把将林岚扯到身后,狠狠瞪了她一眼,上前扶住何春芝摇摇欲坠的身子,道:“妈,您别和这没轻没重的小东西一般见识,我回头狠狠批评她!”

    何春芝显然是伤心极了,她颓然坐在沙发上,挣脱林骁勇扶着她的双手,心灰意冷道:“这就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孩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都给我出去。”

    林骁勇还要再劝,林晓娟赶紧朝他使了使眼色,林骁勇顿时会意,拉着一脸悔意的林岚赶紧出去了。

    林晓娟搂住何春芝柔声劝慰,何春芝过了许久才止住了泪水。

    林晓娟拿过一个橘子,慢慢地剥开,轻轻地放在何春芝手中。见到何春芝心情平静些了,才开口道:“妈,其实我知道您担心咱们,特别是当年我车祸的事儿,让您揪心了。不然,您这次也不会对林岚这事儿这么大的反应。”

    何春芝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林晓娟,抬起手无限怜爱地抚了抚林晓娟的头,眼眶又湿润了。

    “还是我闺女体贴,不像那个疯丫头,处处顶心顶肺的,也不知随了谁。”

    林晓娟撒娇地将头靠在何春芝的肩头,轻声笑道:“她从小就那样,聪明、好动,见天儿地闯祸,可您还不是疼她疼到骨子里。小时候她每次闯完祸我哥要揍她,您都护着,惯得她越发地胆儿大。”

    何春芝拍了林晓娟的手一下,嗔怪道:“照你这么说,都怨我?”

    “哪儿的话,要我说,要不是您,这孩子怎么出落得这么古灵精怪,哦,不对,是聪明伶俐。”

    林晓娟及时改口,何春芝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道:“要说聪明,这孩子倒真聪明,打小学啥都快。可我不明白,她干吗要干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收入不高还动不动就加班,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天看守所、案发现场到处跑,吃苦受累不说,搞不好还会被案件当事人误解。她如果听我的,找一份大学老师的工作,收入高,还有寒暑假,出了研究成果还能成名成家,不比她现在这样强多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她是聪明还是傻!”

    林晓娟知道何春芝为了林岚当初换专业和选工作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心里始终没有解开这个结。于是她笑着开解道:“妈,这孩子大了,就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处对象、找工作的事儿,家人只能建议,还真不能包办代替。我看林岚也是真爱她的那份工作,路既然是她自己选的,咱们只能支持她,哪儿能给她打退堂鼓呢。”

    “要是万一,万一……”何春芝说到这儿,看了看林晓娟的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林晓娟倒不在意,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何春芝的痛,因为那痛苦的根源之一就是自己,也只有自己能够解开何春芝的心结。

    “妈,您想过没有,爸当年心里虽然有遗憾,却也无怨无悔。作为家人,抛下您,抛下我们,他有太多的不舍,可是作为一名警察,面对歹徒冲上去,他无愧于自己的职责。我也一样,当年我虽然因为工作的关系,被骆福生报复,失去了双腿,可是我从未后悔过在法庭上对骆建国的指控。即使时光倒流,让我再次坐在法庭上,我依然会履行一名公诉人的职责,因为,这份职业对我而言,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

    “超乎寻常的意义?”何春芝慢慢咀嚼着林晓娟的这句话,“岚岚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她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那么好动的孩子,当初为了通过司法考试,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现在总是加班,也没听她有半句抱怨。”

    “妈,您这话就说对了,岚岚这孩子,自从到了检察院,人是越来越有那么一股子劲了,我几次碰到他们领导,大家都夸她是个好苗子,有前途呢。”

    “我也知道她争气,可我还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家的,成天和罪犯打交道。”

    林晓娟听她口气有些松动,趁热打铁道:“妈,您就放心吧,林岚这孩子机灵着呢,经过这一次,她也懂得防备的。这段时间,就让我哥多接送她,准保没事儿,再说了,她那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吃不了亏。”

    何春芝虽然仍旧不放心,却也明白再怎么反对,林岚也不会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毕竟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只能同意她回去上班。

    林岚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方队了解葛永健在监狱意外死亡的原因。

    据方队说,葛永健和同监室的人发生冲突,先是互相推搡,后来发展到几个人围殴他一个,最后导致其死亡。这些参与者和挑头的人事后都接受了讯问,可他们口径一致,都说是葛永健挑衅在先,动手也在先,他们人多,分寸没有掌握好,失手打死的。

    林岚和方队都不相信监室里面这些人的说法,不过证据如此,一时之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怀疑葛永健所要举报的人应该就是设计取他性命的人。可他在生前并未明确说出那人是谁,她建议警方从贪污案嫌疑人之前举报的线索入手,追踪幕后的操控者。

    林晓娟在林岚出车祸后,更加关心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儿,下班后她到超市买了些肋排,准备晚上到林骁勇家给林岚做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林晓娟在结账的时候,轮椅卡到了,一时进退不得。旁边几个人帮忙把轮椅抬了起来,她才脱困,可是又带翻了购物篮,食材撒了满地。旁边一位老汉帮林晓娟拾了起来,重新放进购物篮,林晓娟连声道谢。她正要接过购物篮,这老汉一抬头,却让林晓娟看到了一张不知在噩梦中出现过多少次的面孔。

    眼前这人穿着灰色夹克,头发雪白,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因为苍老,他的样貌已经和多年前相去甚远。可林晓娟仍从这已然老去的面孔中认出,他就是曾经开车撞她,改变了她半生命运的骆福生。

    骆福生此时也认出了林晓娟,他看到林晓娟坐在轮椅上,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胸口如遭重锤,一时动弹不得。两人僵持良久,林晓娟慢慢地回过神来,从骆福生手中一把夺过购物篮,递给收银员,结账后,把食材放进袋子,转动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

    骆福生呆呆地看着林晓娟离去的背影,面上的表情满是懊悔。

    自从在超市遇到林晓娟后,骆福生一直寝食难安,他眼前总是浮现出林晓娟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通过多方打听,骆福生得知林晓娟因为当年的车祸落下残疾,而且单身至今。在服刑的那几年,骆福生在管教干部的教育下,懂了些法律,认识到林晓娟当年判处骆建国死刑并没有错,是他自己恨错了林晓娟,一心把她作为报复的对象。在随后的岁月中,骆福生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当年的事情,有些内幕回头想来,疑窦丛生,他觉得自己是被人利用了,有些隐情他决定亲自告诉林晓娟,希望她能查清真相。

    林晓娟晚上下班回来,刚到楼下就碰到了骆福生。

    骆福生给林晓娟深深鞠了一躬,道:“林检察官,当年是我错了,我向你忏悔。”

    林晓娟看了他半晌,慢慢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她剧烈起伏的胸膛才平复下来,长叹一口气。她转动轮椅绕开骆福生,向前“走”去。

    骆福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喊道:“我是个罪人,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我给你磕头赔罪。”

    林晓娟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语气疲惫地说:“都过去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我受了你的头,腿也长不回来,你坐了牢,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够了。”

    骆福生爬了起来,他快步追上林晓娟,急切地说道:“林检察官,我今天来除了赔罪,还要告诉你一个当年的秘密,我知道自己的错太大,对你造成的伤害太大,我本就没脸再来见你,乞求原谅。”

    骆福生抹了把脸,接着道:“当年庭审之后,我就担心儿子难逃一死。当天晚上,我在门边发现一封信,信上说,因为我儿子的认罪态度不好得罪了你,所以你把我儿子的罪定得特别重。后来我儿子被判了死刑,我又收到一封信,说是你向法院的人强烈要求判我儿子死刑的。所以,我当时恨你入骨,就连续几天守在你单位门口,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终于有一天,我在你单位门口听到你男朋友在传达室打电话约你,通过他和你的对话得知你那天下午要去提审。我到看守所给我儿子送过衣物,知道路,所以我骗同事说我要去拖货,提前开车到必经之路上守着,果然看到你和另外一个检察官骑着自行车经过。然后……然后我就一时上头,犯下了大错。”

    说到这里,骆福生用颤抖的手将几封发黄的信交到林晓娟手中。

    林晓娟下意识地用手接住骆福生递过来的东西,薄薄的信封,放在手上却似有千斤重。

    “作案后我回家收拾东西,正挣扎着是去自首还是一走了之。可是又有人把一封信塞到我住处的门缝里,我拉开门追出去看,却只看到个人影,没追上人。对方以我家人为威胁,不让我对外说信的事儿,还把我的家庭情况都写在上面。我当时很害怕,不仅仅因为对方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还因为当时我刚刚撞了人他就知道,好像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在暗我在明,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至于他到底想干什么,我更是一无所知。为了不连累家人,我选择了逃跑,也是为了家人,我把这个秘密一直隐瞒到今天。”

    林晓娟问道:“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他报复你家人了?”

    “我老伴前年去世了,我在这世上孤家寡人一个了,没了牵挂。这些信我这么多年一直都藏着没有扔,我今天交给你,希望能帮你找回当年躲在背后害你的那个人。我觉得,有人利用我来报复你,借刀杀人。我有罪,他也有罪!”

    骆福生走后,林晓娟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对骆福生道出的真相感到震惊,究竟是谁对自己当年的行踪如此了解,又这么处心积虑地想害自己?

    林晓娟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天已擦黑。她没有马上开灯,而是将那沓可能记录着可怕真相的信纸扔在茶几上,然后远远地躲开,静静地蜷缩在客厅的一角,带着惊惧的眼神死死盯着它们,仿佛有什么食人的怪兽要从里面随时冲出来一样。屋子里格外安静,只听到座钟的指针嘀嗒嘀嗒响着。

    林磊牺牲后,何春芝含辛茹苦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大儿子林骁勇子承父业,女儿林晓娟司法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陇江区检察院第二科室工作,从事公诉工作。24岁那年,林晓娟认识了在文物研究所工作的赵睿,赵睿比林晓娟大一岁,相貌非常俊美,待人处事彬彬有礼,性格温和。他家在上海,父母都是当地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又是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刚分配到研究所上班,颇受重用。即便林晓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何春芝私下里也常感叹,这个赵睿哪方面都比自家闺女强,自己闺女能处上这么好一个对象,定是自己老伴在天之灵的保佑。对于这对恋人,外人有羡慕的,也有眼热酸上两句的,说不知道这赵睿究竟看上了林晓娟什么。

    旁人的嫉妒也好,祝福也好,终究是闲话罢了,只要当事人不往心里去,又有什么关系?林晓娟和赵睿一个为人潇洒开阔,一个待人斯文有礼,虽然不像其他情侣一样终日里蜜里调油,一年多处下来,倒也情感日笃。

    1994年,春节刚过,涵江市气候渐渐转暖,春光明媚。林晓娟和她的搭档蒋建辉骑着自行车去看守所提审。虽然踩了好半天的上坡路,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制服的后背也湿透了,可是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不觉得很累。

    迎面起了风,尘土扬了起来,蒋建辉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林晓娟开起了玩笑:“蒋科长,我听别人说,打喷嚏说明是有人在想您呢。您昨天刚出差回来,今天忙了大半天,也没见您给嫂子打电话,嫂子开始想您了吧?”

    蒋建辉嘴皮子上的事儿哪里服过输,反过来打趣林晓娟道:“娟子啊,这打喷嚏的讲究深着呢。打一个喷嚏是有人想,打两个是有人骂。今天中午你家的赵帅哥打电话约你晚上去看电影,你说要陪我来提审赶不回去,我这会儿打喷嚏,该不会是你家赵帅哥在背后骂我吧?”

    林晓娟被他说得脸都红了,忙辩解道:“怎么就成我家的了?再说了,人家赵老师不是那种人,他可是文化人,特别通情达理。”

    蒋建辉一听更来劲儿了:“哎哟,还说不是你家的,都这么护着了。行行行,你家赵老师浑身上下没缺点,完人,行了吧了”刚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

    林晓娟脸更红了,赶忙转移话题:“蒋科长,打三个喷嚏是个啥说法?”

    蒋建辉故作惊讶地瞅了林晓娟一眼,大惊小怪道:“这你都不知道?”

    林晓娟一愣道:“真不知道。”

    蒋建辉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你这个傻丫头,打三个喷嚏就是感冒了啊,得吃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林晓娟也撑不住了,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自行车在路上歪歪扭扭,划出蜿蜒的弧线。

    天有不测风云,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眼看着一大片乌云就黑压压地沉了下来。两人担心淋湿包里面的材料,赶紧加快速度踩了起来,准备到附近的废弃岗亭里面躲雨,等这趟雨过去了再继续赶路。

    倒霉的是,林晓娟的自行车突然踩不动了,她低头一看,车胎不知怎么的瘪了。蒋建辉下车帮忙捣鼓这辆罢工的自行车,想法子让它恢复启动,可检查了一阵儿,发现是车胎压到了路边的一块碎玻璃,尖锐的一头深深扎进了轮胎。蒋建辉拍了拍手上的土,站了起来。

    “这下没辙了,车胎被扎破了,我手头上没有工具,现在只剩下一辆自行车了,带车就带不了你,带你就带不了车。这马上就要下雨了,要不,我先骑我的车到看守所,借一套工具过来,你把这车推到岗亭那边先去避雨。”

    林晓娟正要答应,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辆货车朝这边开过来。

    林晓娟眼前一亮,指着车对蒋建辉说:“蒋科长,那边有辆车,要不我问问司机能不能帮忙捎咱们一程?反正也就几百米的事儿。”

    蒋建辉点了点头说:“也好。”说完就去准备拦车。

    林晓娟忙说:“我去吧,女同志说几句好话,容易商量。”

    蒋建辉觉得林晓娟言之有理,就回头去扶倒在地上的车,林晓娟则朝着那辆货车走了过去。林晓娟朝驾驶室的方向摇了摇手,货车放慢了速度,她觉得有戏,脸上露出了笑容,快步迎了过去。走近后,她突然发现这车上的人很眼熟,正在回想,这辆货车却突然加速,疯了一样冲过来。林晓娟来不及避让,只觉得身体被一个巨物猛烈撞击了一下,五脏六腑好似碎了一般,下肢也传来一阵剧痛。林晓娟的身体高高飞起,接下来又像一个破败的风筝一样坠落到路边,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蒋建辉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整个人都惊呆了。

    肇事司机一点停车的意思都没有,轰了一脚油门,飞速地逃走了。蒋建辉反应过来,飞奔过去的时候,货车已经在他的嘶吼声中越逃越远。蒋建辉眼看追不上这肇事的货车,忙转头去查看林晓娟的伤情。他看到血从林晓娟腿部的伤口里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林晓娟的裤子和袜子,她额头上的血也沿着头发淌了下来,伤情看起来严重极了。

    林晓娟在蒋建辉的呼喊声中慢慢睁开了眼,她强撑着说出了“骆福生”三个字后,就彻底晕死了过去,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刚才还在说说笑笑的姑娘,现在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了无生气,蒋建辉又是担心又是难过,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时,黄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蒋建辉急了,他怕雨水淋到伤口引起感染,赶紧抱起已经成了血人的林晓娟朝着不远处的废弃岗亭跑去。等到跑近了,才看到岗亭上了锁,他猛地踹开岗亭的门,扯下制服铺在地上,把林晓娟扶着平躺在上面。他快速起身,只穿着个背心就冲到了雨里,一口气跑到自行车旁边,踩着车拼命地朝看守所赶去。

    当林骁勇陪着寡母何春芝赶到医院的时候,尹秀萍在接孩子的路上也听到信儿,来不及送林岚回家,拉着她一块儿赶到了医院。

    蒋建辉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旁边围着检察院的一群领导和同事。蒋建辉一脸的狼狈,白色的背心上全是雨水、血水和泥点子,制服裤子也被擦破了。他疯踩了一路,赶到看守所借了一辆车,让司机把人送到了医院。

    何春芝看见蒋建辉一身的血,知道情况凶险,双腿顿时软了。林骁勇和尹秀萍赶紧扶着何春芝坐下,何春芝无力地靠在林骁勇身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十几年前,她送走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拉扯大,现在小女儿也即将有了好归宿,心头的创口慢慢地结了痂。可是,这从天而降的祸事,顿时把她心头的疤再次撕扯开来,新伤旧创血肉模糊,一起往外汩汩冒着血液。老天爷何其残忍,将痛失至亲的恐惧一再加之于她的身上。

    手术室外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大家都盯着手术灯,心中暗暗为林晓娟祈祷着。这么好的女孩子,工作上积极主动,生活中热心开朗,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的事儿呢?

    5个多小时的手术后,林晓娟的性命虽然抢救回来了,可是双腿粉碎性骨折,后半生只能坐轮椅。这结果对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儿而言,简直比死还难受。

    蒋建辉听到这个噩耗后心里如同油煎一样,不久前和他一起外出去提审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林晓娟,现在却半死不活地躺在手术台上,下半生还要被困在轮椅上。内疚、后悔折磨着他。早知道就自己去拦车了,他宁愿此时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林晓娟在剧痛中缓缓醒来。她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失去双腿的事实,开始绝食。她本来就失血过多,又动了一场极大的手术,身体格外虚弱,医生怕她撑不下去,只得给她打营养针,她却强行拔去了针头。最后没有办法,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这才沉沉睡去。她蒙蒙眬眬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哥哥林骁勇和母亲何春芝在旁边说话。

    “妈,您回去吧,您再这样熬着,身体迟早要拖垮的。”

    “你妹妹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回去?我一个人躺在家里净做噩梦,我还梦见你爸怪我,怎么没把闺女照顾好,让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说完,她抽泣起来。

    “妈,梦里的事儿怎么做得准呢?咱爸不可能怨您,您别胡思乱想了,快回去歇一会儿,有我在这儿呢。”

    “我不回去,还是你回去吧,我知道前段时间你辖区里面发生了命案,你这几天熬夜抓人,眼窝子都凹下去了。你赶紧回去补个觉,我在这儿守着娟子,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爹,现在又碰上这么个事儿,我恨不得替她才好。”

    林晓娟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懊恼着,事情发生到现在,她只顾着自己难受,自己发泄后心里是觉得畅快些了,可是却忘记了最痛的人是亲娘,受累的是家人。自己这么歇斯底里、要死要活的,让妈妈怎么经受得住,家里人怎么省得了心?

    她含泪喊了一声妈,何春芝和林骁勇都是一惊,赶紧围了过来。何春芝握着林晓娟的手,看见女儿泪流满面,顿时急了。

    “怎么了,娟子,你是哪儿疼吗?哪儿疼你跟妈说啊。”

    林骁勇也慌了神,赶忙张罗着叫医生护士。

    林晓娟忙喊住林骁勇:“哥,你别叫,我不是疼,只是心里难过。”她看着何春芝憔悴的面容,还有这几天鬓边添的几根白发,心底涌起了心疼和愧疚。

    “妈,是我不好,我不懂事,这几天让您担心了。”

    何春芝心疼得如同刀绞一般,她一把抱住林晓娟,母女俩哭作一团。林骁勇站在一旁,眼眶也红了。

    林晓娟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后,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一天早上,她被玻璃窗外透过来的光亮照醒了。窗外有棵梧桐树,茂盛的枝叶替她挡去了不少阳光,鸟儿叽叽喳喳地跳跃在窗边的枝条间,啄食着小虫。

    林晓娟呆呆地看了好久,摸了摸自己的腿,心想:“那些自由自在,想去哪儿抬腿就走的时光可是一去不复返了。”

    正想着,忽见那鸟儿捉了虫儿,并未立刻便吃,而是飞走了,林晓娟猜想着它是回去喂自己的小宝宝。林晓娟想到自己的母亲,她那样操劳辛苦了十几年,在爸爸去世后坚强地撑起整个家,抚养着自己和哥哥,怎好再让她痛苦流泪?

    命运有时候就是一只残忍的无形之手,它蹂躏着不幸者的命运,看他们在自己的指缝里苦苦挣扎,你若屈服了,它就把你拂到尘土里,任凭你悲哀地死去。

    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林晓娟做出了决定,她不想被命运轻易地摆弄,她决定往后的日子无论多难,都要尽力过好,不再让自己的母亲那样伤心,也不允许自己在绝望中沉沦。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在这不幸的姑娘身上。

    刚住院的那几天,林晓娟就隐隐感觉到了不对。虽然哥哥和妈妈都说她的男朋友赵睿不巧出差了,所以这几天没有到医院看望林晓娟,可是林晓娟心里清楚,这么大的事儿,别说出差了,就是出国了,只要不是一个人的心意生了变化,刻意回避,作为正牌的男友,怎么可能照面都不打一个?

    春节发生的入户抢劫案,板材巷“春江鱼庄”的老板金大钟一家惨遭灭门,涵江市公安系统的民警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外面人心惶惶,全区的警力都集中起来去破案。林骁勇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拜托尹秀萍到医院照顾林晓娟。

    林晓娟这天精神好了些,尹秀萍帮林晓娟垫了两个枕头,让她斜靠着,然后就开始削苹果。尹秀萍心里很是佩服自己这个小姑子,出了偌大的事儿,那个赵睿以出差为由,一次都没来过,自己这个旁人想着都觉得寒心,可她这小姑子硬是一声也没问。既然林晓娟不提,虽然大家心里气愤,可是谁也不敢提。

    “娟子,你哥让我跟你说,他这段时间忙,实在不得空儿,不能来陪你,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有什么话也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嫂子,我现在好多了,你让我哥别担心。还有,他那个案子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过了年上班第一天就发生那么大的事儿。公安局上上下下全都加班,元宵节的晚上都没有放回来过节,全都分派在加强巡逻和破案上了。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说是凶手没有落网,得保密。”

    “嫂子,你也要嘱咐我哥注意身体啊,别累出病来,他本来胃就不好。”

    “唉,他那个人啊,你还不知道,忙起来就啥也不顾了。不过最近啊,还真是不太平。那个邹勇你还记得吧?他媳妇儿马春丽前两天从乡下过来找你大哥,说是邹勇出去揽活儿,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哥让她在当地派出所报了失踪案,现在正托人四处打听。”

    林晓娟有些惊讶,忙问:“就是我爸当年帮忙作证的那个邹勇?他失踪了?那我哥打听出来什么消息没有?”

    尹秀萍摇了摇头,说:“听调查这事儿的人说,邹勇失踪那天,一起做搬运的同伴曾看到他和一个面生的女人谈了几句话,回来就说要出去接个活儿,捞点外快。可打那以后,他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查不到。马春丽在城里等了一个礼拜,因为担心家里的老小,就拜托你哥继续打听,自己先回乡下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林晓娟有些犯困,尹秀萍把床摇下去,扶着林晓娟躺平,又帮她掖了掖被子,一直守到她睡着了才离开。

    林晓娟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情侣之间相处极其微妙,其中的冷暖浓淡,彼此皆有感觉。如今一方突逢大难,一方袖手旁观,这样的感情哪里还谈得上天长地久。

    赵睿周末中午过来的时候,林晓娟正在吃午饭。

    林骁勇正好今天有点空,他把何春芝炖好的骨头汤放在保温瓶里面带过来了,一勺一勺地喂着林晓娟。赵睿礼貌地敲了敲门,林骁勇回头一看是赵睿,脸色顿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赵睿打了招呼后,拎着一袋水果杵在那里,也不说话。

    林晓娟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她轻声对林骁勇说道:“哥,我吃饱了,我想让赵老师推我到花园里面转转。”

    林骁勇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拿起保温瓶到开水房去冲洗了。

    赵睿看到病床边的轮椅时,神情有些不自然。林晓娟让他把轮椅推到床边,扶自己上去。赵睿看到林晓娟双腿无力地耷拉着,眼神十分复杂。林晓娟看到后觉得心里一刺,轻轻说了句:“推我到下面的喷泉边晒晒太阳吧。”

    两个人一路无语,到了喷泉旁边,赵睿把轮椅推到喷泉的长椅旁,保持一段距离,在林晓娟旁边坐了下来。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林晓娟。林晓娟低头一看,原来是出国深造的一份审批文件,上面写着赵睿的名字。林晓娟看完后什么也没说,就把文件还给了他。

    林晓娟如此冷静,显然超出了赵睿的预料,他的表情有些意外。林晓娟始终不开口,赵睿在一旁有些尴尬,只得说道:“这种外派出国深造的机会很难得,我们研究所今年也只有一个名额。我想争取一下,没想到批下来了。”

    说到这里,赵睿看了看林晓娟的脸色,发现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好像他是个无关的人,在说一件和她完全无关的事情。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本来是想和你商量来着,可你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也不好开口了。可眼看着出国的时间就要到了,我想着,就算时机再不合适也得和你说一声,要不然走了招呼都不打,就更不合适了。”

    林晓娟终于开口了,她看都不看赵睿一眼,盯着对面的喷泉,说道:“你也不用铺垫什么了,还有什么话,就这次一起说了吧,我也累得很,说完了,我还要休息一会儿。”

    赵睿解释道:“我知道我的决定有些不太妥当,毕竟,你现在是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可是,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真的不想错过,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同意我去美国深造。”

    林晓娟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内心的翻滚,波澜不惊地看着赵睿,冷冷地道:“这么明媚的阳光,这么美丽的喷泉池,你连说一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迎着林晓娟坦然的目光,没有预料中的哭闹和狼狈,赵睿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一般,准备用来分手的那些理由和说辞,在林晓娟的直白和坦诚面前,显得那么蹩脚,竟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霍地站了起来,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恨恨地说:“不错,我就是想提出分手,你骂我薄情也好,虚伪也罢,我都不在乎。我追求我的事业和理想,又有什么错?”

    林晓娟嗤笑了一声,面上的神色有些鄙夷。

    “我何曾说过你错了,你现在这样激动,不过是心虚罢了。其实,你有什么好羞恼的?咱们的交往也不算很久,也没有正式谈婚论嫁,我出事以后,从未有过要赖着你一生的念头。虽然你此时就提,显得是心急了些,但那又如何?”

    林晓娟虽然没有半句重话,却直接揭开了赵睿的那层虚伪面皮,他白皙的脸庞此时通红,憋了半天,才接着说道:“我们毕竟相交了一年多,你眼下遭了难,我临走之前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为你办到。”

    林晓娟头也不抬,独自将轮椅转向喷泉另一侧,背对着赵睿。她出神地看着阳光照射着的喷泉,此时有一道弯弯的彩虹笼罩在上面。

    “多美的彩虹啊。”林晓娟喃喃低语着。

    赵睿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林晓娟此时怎么还有心情欣赏风景,她从容地坐在那里,整个人无比地放松,哪里像是刚被抛弃的女人。过了好久,林晓娟扭过头来,朝赵睿微微一笑,脸上洒满阳光。

    “我想了想,你还真能帮我一个忙。”

    赵睿上前两步,将手搭在轮椅的扶手处,居高临下地问:“你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不推脱。”

    林晓娟语调轻柔地说:“多美的春光啊,拜托你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因为,你这张虚伪的面孔,让我觉得恶心。”

    赵睿面皮发红,他扭过身子,愤然离去。

    没多久,林骁勇找了过来,他正要发问,林晓娟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只得将满肚子的疑问压下。林晓娟道:“哥,你看看,春天多美啊,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坐坐。”

    整整一个下午,林晓娟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太阳慢慢沉下去了,夕阳将她在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孤独地坐在轮椅上,两行眼泪挂在苍白的面庞上。

    一个月后,一架前往美国的飞机起飞了,赵睿坐在客舱里,踌躇满志地俯瞰着涵江市,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此时的林晓娟,正在医院里满头大汗地进行康复锻炼。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倔强地爬起来。她希望奇迹能够出现,能够重新回到她热爱的公诉岗位。可惜,现实往往是残酷的,奇迹并不会因为你是善良的人,就一定会降临在你的身上。最终,她还是无法恢复行走,领导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为了照顾她,将她调到了档案室工作。她想要成为一名优秀公诉人的梦想,因为这场意外而止步。

    骆福生潜逃了3年,终于落网。

    遭遇车祸之前,林晓娟起诉了一起抢劫案。涉案的犯罪团伙在各省流窜作案,手段十分残忍。

    他们结伙在人烟稀少的僻巷,看见有孤身行走的路人就从后面偷袭,两人负责捂嘴抬肩,两人负责抬脚。待人悬空后,抬肩的那头放手,被劫持的人就后脑勺落地,人事不知,打劫者再去洗劫被害人随身携带的财物。后脑是人体格外脆弱的一个部位,这么一摔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不幸被袭击的被害人有的昏迷不醒,最后变成了傻子,还有的因为颅脑严重损伤而死亡。

    林晓娟和她的检察官向处里面汇报后,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这帮人应该严惩,尤其是主犯骆建国。

    由于这起案件在社会上的影响极其恶劣,为了进行震慑罪犯,杜绝效仿,最后法院决定对这个犯罪团伙进行公审公判。开庭那天,旁听的群众听了这群人的罪行,无不义愤填膺。林晓娟在法庭上对骆建国及其团伙进行了指控。最后,法院判处了首要分子骆建国死刑立即执行。

    据骆福生交代,骆建国是其独子,那天听完庭,他听到有人议论,说公诉人指控有力,所以这批人必将受到严惩,这个主犯必死无疑。法院公开宣判那天,当法官宣布判处骆建国死刑后,骆福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产生了报复的念头。他好几次在检察院附近候着,可是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案发那天,骆福生无意中听到了林晓娟的男朋友赵睿在检察院附近打电话,偷听到林晓娟下午要去陇江区看守所提审,所以就开车去找。后来他在路上碰到了林晓娟,就萌生了开车撞人的想法。本来骆福生还有些犹豫,毕竟报复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这林晓娟见过他,将来可是会指认自己的。可是他眼前浮起了林晓娟在法庭上指控他儿子骆建国的场景,又想到了审判长宣布判处骆建国死刑的那一刻,他脑袋一热,踩着油门转动方向盘冲向了林晓娟。

    骆福生被判了刑,可是林晓娟始终弄不明白,她所接触过的骆福生并不是一个做事冲动的人,骆建国的罪有多重,他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上背负着几条人命,判死刑是必然的。如果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之前来检察院找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平静。他这强烈的恨意,怎么会憋到法院宣布死刑之后几个月才爆发?

    可是人心隔肚皮,这世上最难揣测的就是人心,林晓娟虽然不解,却也没有答案。

    林晓娟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回忆着不堪的往事,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特别刺耳,把林晓娟惊得浑身一震。

    林骁勇的声音响了起来。

    “晓娟,家里等着你的排骨呢,不会跑到养猪场去杀猪现取了吧?”接下来响起的是林骁勇和林岚的笑声。

    此时听到哥哥的声音,委屈、悲愤等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感到全身脱力,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地喊了声:“哥。”

    林骁勇觉得林晓娟的声音不对,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林晓娟说完事情的始末,林骁勇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尹秀萍进来,看见他匆匆忙忙往外跑,忙叫住了他:“这刚回来,又要去哪儿?吃饭不在,妈待会儿又该不高兴了。”

    林骁勇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晓娟那儿可能有事儿,你在妈面前给我们打个掩护。”然后顾不上身后一脸疑问的林岚和尹秀萍,开门离去。

    林骁勇敲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开了灯,看着自家妹子满脸的憔悴,一阵心疼。他安慰地拍了拍林晓娟的肩膀,问道:“信里写了些什么?”

    林晓娟朝茶几的方向努了努嘴,有气无力地道:“放在那儿呢,我想等你来了再看。”

    林骁勇不再言语,他走到茶几边,打开了台灯,然后拿起信件,轻轻递给了林晓娟。

    林晓娟看着林骁勇充满鼓励的目光,慢慢接过信,她迎着灯光,打开这些信。突然,她神情大变,不可置信地将这些信拿近了些,细细端详,慢慢脸色变得煞白,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林骁勇觉得不对,想从她手中接过信,她却一把拨开自己伸过去的手,推着轮椅急急忙忙朝书房赶去,神色慌张,沿路碰倒了椅子和画架,却浑然未觉。

    林晓娟将书房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也不管疼不疼,从轮椅上扑倒在地,埋头一顿翻找,面对一地的狼藉,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懊恼。林骁勇抓住她的手问道:“晓娟,你怎么了?你到底要找什么?”

    “信,我找信!”

    “信不是在你手上吗?”林骁勇被她张皇失措的神情给吓住了。

    “不是这些信,是赵睿,赵睿当年写给我的信。”林晓娟面色潮红,眼睛里隐隐泛起了血丝。

    “你找他的信干什么,你们不是早就……”说到这里,林骁勇惊觉了,他的声调也高了起来,“难道这信是他写的?!”

    林晓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林骁勇被她给弄糊涂了,焦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字太熟悉了,可是,我们分手后,我把他所有的书信都给烧了,现在连个比对的残存件都找不出来。”林晓娟的声音无比沮丧。

    难道那个想要害自己的人竟是赵睿?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当年那一段满目疮痍的感情不仅是结果不堪,目的和过程都充斥着阴谋的味道?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处心积虑经营的阴谋究竟是为了什么?林晓娟只觉得心惊肉跳,背后和手心冷汗津津。

    这可怕的猜测究竟是真相,还是记忆偏差造成的一场虚惊?

    林骁勇的心里波涛汹涌,多年从警的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很有可能是真的。

    “小娟,这事儿你先别对人说,免得打草惊蛇,我先去查。”

    林晓娟一言不发,一片死寂。

    林骁勇不放心,双手扶她坐回轮椅上,整了整她乱成一团的头发,又嘱咐道:“你也别多想,先稳住,等我的信儿。”

    林晓娟仰起头,定定地看着林骁勇,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嗯”了一声。

    林骁勇见她答应了,这才放心。他这个妹妹的脾气他最清楚了,她只要这会儿答应等他的调查结果,就不会再钻牛角尖。他安顿林晓娟喝了杯牛奶睡下,这才离开。

    在路上,林骁勇拼命回想当年林晓娟出事前后的情形。一向显得温文尔雅,体贴周到的赵睿,在得知小娟车祸后半点悲痛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急急忙忙地提出分手,远走异国。因为这事儿太堵心,当年一家人在小娟出院后绝口不提此事,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处处透着诡异。林骁勇仔细回想着,当年审判骆福生时,公诉人在庭上宣读了不少证言,虽然内容记不清了,但在他的印象中隐约有赵睿的证言,主要是印证骆福生听到他在门口打电话的事实。既然当初警方给赵睿做了笔录,那么笔录上肯定会有赵睿的签字,把这个和骆福生提供的信件上的字迹一比对,不就水落石出了?

    想到这里,林骁勇拨通了蒋建辉的电话:“老蒋,我是林骁勇,我有急事儿找你,老地方见,我等你。”

    蒋建辉赶到南城巷的大排档时,林骁勇已经点好了酒菜。

    蒋建辉看着一桌的酒菜,不由得诧异起来,问道:“怎么还点上酒了?我开着车呢。”

    “陪我喝点儿,我也开了车,待会儿叫俩代驾。”

    眼见林骁勇情绪不对,蒋建辉试探着问道:“怎么了这是?是被上司训了还是被你老娘骂了?”

    林骁勇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想我点儿好?”

    蒋建辉坐下来,一边自己动手拆开一次性餐具,一边笑道:“那你干吗耷拉着个脸拉我喝酒?”

    “是小娟的事儿。”林骁勇闷声道。

    蒋建辉闻言一愣。

    这么多年了,当年林晓娟陪自己提审搭上了两条腿,这件事蒋建辉一直都放不下,他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林晓娟。此时他听到林晓娟有事儿,顿时紧张起来,问道:“小娟怎么了?”

    “她当年车祸那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也许另有内情。”

    蒋建辉斟酒的手定在了半空中,愕然问道:“那凶手不都判刑了吗?还有什么内情?”

    林骁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问一下当年的公诉人,调取一下当年的内卷?”

    蒋建辉警觉道:“要调内卷,难道你发现什么了?”

    林骁勇点头道:“我当年旁听了庭审,我记得庭上宣读了赵睿的证言,不过有没有给他做笔录我不能确定。你能不能去档案室帮我核实一下,当年的证人名单里面到底有没有他?”

    蒋建辉对林骁勇的要求有些意外,不解地问:“赵睿不就是小娟当年的男朋友吗?怎么啦?难道你怀疑他?!不能吧,那小子当年做的事儿虽然挺不是东西的,可毕竟是个读书人,长得文文弱弱的……”他看到林骁勇神情悲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迟疑道:“还真是他?”

    林骁勇把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把手一挥,道:“你先别问,我以后再告诉你。”

    蒋建辉不再追问,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豪迈道:“大勇,只要是小娟的事儿,你尽管开口,是我当年亏欠她。咱俩这么好,我一直把小娟当妹妹,可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如果她的受伤另有隐情,那么帮她查清当年的真相,我责无旁贷。”

    林骁勇拍了拍蒋建辉的肩膀道:“当年的事儿,我们一家人绝没有半分埋怨你的意思,小娟也常说你不应当背负这个心理包袱,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小娟最好的战友。”

    蒋建辉握住林骁勇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真相对于已经造成的伤害于事无补,可至少能够给受害者一个交待。

    当蒋建辉告诉林骁勇证人名单上有赵睿的名字时,林骁勇就决定调取赵睿当年的那份笔录,看看上面签字的笔迹是否与信封里的一致。他和林晓娟商量后,决定先到当地派出所报案,通过司法途径调取证据。

    与此同时,林骁勇接到指示,尽快将李大峰一案移送到区检察院起诉。

    林骁勇先从档案室调取了板材巷灭门案的案卷材料,又到物证室领取了当年的物证。陈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把带柄的尖刀,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只剩下暗褐色的痕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锈渍。

    林骁勇还记得,他们当年在现场提取了尖刀后,将刀上和现场各处提取的血迹,送到技术队鉴定,血迹检测出金大钟父子是ab型,张丽霞是b型,现场和刀上提取的血痕也只发现了ab型和b型,提供不了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好在从刀柄上提取到了指纹,在指纹库中通过比对,与有过几次盗窃前科的李大峰吻合上了。要不是这样,这个李大峰化名王大志潜逃这么多年,还真拿他没办法了。

    林骁勇讯问了李大峰多次,可这个家伙狡猾得很,根本就不认账。局里面经过讨论,虽然对于李大峰在黔山市杀妻一案的证据现状在认识上有一定分歧,不过,大家都认为,当年的灭门案,李大峰既有作案动机,又有现场铁证,怎么也赖不掉。至于他在黔山市杀害他媳妇儿的事儿,即便他辩解人不是他杀的,可他的辩解并不合理,又有他碎尸的证据,两起案件一并认定,没有无罪风险,于是都同意移送区检起诉。区检收到案卷后,因为属于可能判处无期徒刑以上刑罚的案件,按照管辖规定,报送到了涵江市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

    案子分到了林岚手上,她瞟了一眼卷宗,看见封面上移送单位是陇江区分局,立卷人居然是林骁勇,讶然道:“这是我爸承办的案子?”

    路小艾闻言赶紧凑了过来。“哟,真的是诶。”

    林岚翻了翻起诉意见书,上面写着:“犯罪嫌疑人李大峰,曾用名王大志,男,50岁,汉族,涵江市人,户籍所在地涵江市陇江区古树村第三生产队,租住地黔山市,典当行经营业主,1994年入室抢劫,杀害三人后潜逃,后被网上通缉。2017年在黔山市因故意杀人被捕。”

    “原来是这个案子啊,我之前听我爸提过一嘴,前段时间他出差就是把这个嫌疑人从异地转押回来。说这案子是上面点名要他办的。”

    “点办的?看来又是疑难杂症!”路小艾嘟起了小嘴。

    “那也不光是这个原因。我听我爸说,这案子之所以交给他,是因为当年这起灭门案他参加过侦查。虽然当年参加的人不少,不过时间太长,那些人退休的退休,转岗的转岗,就我爸一直在刑侦口待着。”

    林岚接着看了看案卷,突然疑惑道:“不对啊,这案子是23年前的,根据相关规定,岂不是已经过了20年的追诉时效了?”

    路小艾一听过了追诉期,赶紧拿过诉讼文书一通翻找,当她看到94年的立案决定书后,不由得舒了一口气,道:“岚姐你看,这案子早就立案了。我就说嘛,灭门惨案,这在当年可是惊天大案,公安机关怎么可能不立案。根据我国《刑法》第八十八条的规定,‘在检察院、公安机关、国家安全机关立案侦查或者在法院受理案件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所以,这案子压根儿不存在什么追诉时效的问题。”

    林岚却摇了摇头道:“小艾呀小艾,法条是背得挺溜的,不过还是不够熟悉。”

    路小艾一脸的不服气,她翻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指着八十八条道:“你看看,一字不差,这还叫不够熟悉?”

    林岚指着起诉意见书上面的时间,道:“你看看这里是什么?”

    “1994年入室抢劫啊?没毛病啊?”

    林岚皱了皱眉道:“你品,你细细品。”

    小艾也急了,争辩道:“岚姐,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不受时效限制。虽然1994年距今有23年,可不受限制就意味着可以大于20年,不过期!”

    林岚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法条背得是没错,可你背的是1997年修订以后的《刑法》第八十八条,这是1994年的案件,当时的追诉时效遵循的是未修订以前的《刑法》,也就是1979年《刑法》第七十七条的规定,‘在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采取强制措施以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从规定上来看,对于无限期追诉的规定,过去的规定明显比1997年《刑法》要严格,根据从旧兼从轻的原则,显然要沿用之前的。”

    路小艾吃了一惊,赶紧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1979年《刑法》的第七十七条,果然如林岚所说,要求是“采取强制措施以后”,可是李大峰杀人后就跑了,当年没有被采取过什么强制措施。

    路小艾有些焦灼起来。

    “那怎么办?他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把他放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无论是1979《刑法》还是1997《刑法》,都规定了,‘如果20年以后认为必须追诉的,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对是否必须追诉进行审查,符合条件就呈报最高检审查决定是否核准追诉。”

    讨论完追诉期限的事情,林岚拿起卷宗继续审查。她看了看尸块的细节照片,对路小艾说道:“小艾,你在审查报告中记录一下,现场尸块上的蛆虫,从放大后的照片来看,是急钩亚麻蝇的幼虫,从图片上的昆虫外形推测,属于3龄幼虫初期。”

    路小艾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将林岚所说的关键点在物证照片下面的证据分析部分进行了标注。

    林岚又把报案的谢志俊和赵翔的笔录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又说道:“小艾,你查一下黔山市3月1日至10日期间的天气状况。”

    路小艾在手机上很快查到了。

    “岚姐,这10天的平均温度是24~32c,6天降雨,3天阴天,1天是晴天。”

    林岚拿过路小艾手中的手机,按照气温的升降,用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曲线图。

    “在这个温度下,急钩亚麻蝇的幼虫成长到2龄需要2天,成长到3龄需要2~3天,前蛹期大概需要3天,蛹期可以延长到9天至10天。所以,我初步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10天前。”

    路小艾半信半疑地问:“凭这个虫子就能推测出死亡时间?靠不靠谱啊?”

    林岚也斜着眼道:“什么叫作就凭虫子?这可是一门专业,叫作法医昆虫学,英文全称是forensicentomology,是应用昆虫及其他自然科学的理论与技术,研究并解决司法实践中有关昆虫问题的一门科学。”

    “法医昆虫学,还有这个专业门类?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根据昆虫学知识可以对尸体的死亡时间、死亡地点、死亡原因及其他事实真相进行分析判断,这可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儿,古人都用过。你不是喜欢追剧吗?《大宋提刑官》里面不也有根据苍蝇断案的场景吗?说明昆虫学知识很早就在办案中发挥作用了。”

    一提到电视剧,路小艾顿时来劲儿了。

    “是啊是啊,你这么一提醒,我马上就想起来了,《大宋提刑官》里面的确有,不过我当时害怕,快进跳过去了,所以印象不深刻。”

    林岚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道:“3月份正好是黔山市的雨季,温度高,再加上空气和地面的湿度很高,所以尸块腐败程度也比一般环境下较高。如果不是这些幼虫作为判断辅助,还真不好推测出准确的死亡时间。”

    林岚阅卷后开始口述证据的要点。

    “根据证人的证言和此时化名王大志的李大峰的供述,被害人陈欣因为怀疑王大志有外遇,二人多次发生争执,出事前两天,两个人大吵了一架,王大志说这次吵完后估计陈欣想不开了,所以上吊自杀。王大志因为担心警方发现自己是吸毒者,陷入麻烦而碎尸,辩解理由明显不符合常理。根据抓获及破案经过记载,警方是通过失踪人口报案的筛查和调查走访,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是典当行的老板娘陈欣,锁定了嫌疑人是她的丈夫王大志,也就是负案潜逃的李大峰。根据房东证言和保证金转款记录,李大峰搬家的时间就在尸体被发现的前10天,这和急钩亚麻蝇侧面证明的死亡时间高度吻合。警方在李大峰新的租住地将其抓获,从他房间里面搜查出了砍刀和钢锯。从刑事科学技术中心出具的物证鉴定报告来看,砍刀的刀刃豁口和钢锯的齿缝均检出了死者陈欣的dna,刀把的缝隙中查出了李大峰的dna分型,李大峰的血型为o型,死者陈欣的血型为a型。从抓获时的照片上看,李大峰的右手虎口上有伤,这和他供述的,曾在碎尸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这一细节相吻合。”

    林岚娓娓道来,路小艾记录得毫不费劲儿,两人配合默契。林岚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修改和完善后,接着分析板材巷灭门案的证据。

    “1994年春节,李大峰因为在金大钟的饭馆里扒窃被殴打,因此怀恨在心。他得知金大钟家里有大量现金后,连夜潜入其家中,意欲行窃,被发现后杀人灭口。那时候dna鉴定还不普遍,从物证鉴定报告来看,技术队只做了血型鉴定,金大钟父子是ab型血,张丽霞是b型血,现场滴落状血痕中也只检出了这两种血型。现场遗留的刀柄上提取到了李大峰的血指纹,指纹血迹是b型,刀刃上只提取到了血型为ab型的血痕。从尸检报告来看,三名死者的创口特征都显示作案的是同一把刀。”

    路小艾不解地问:“岚姐,一把刀杀死三个人,为什么刀刃只检出了一种血型?金大钟和他儿子的血型虽然一致,可是和他老婆张丽霞的血型不一致啊,怎么着也得检出两种血型才对啊。”

    林岚打了个响指赞道:“好问题,首先,创口特征一致并不意味着凶器一定就是同一把刀,也可以是两把甚至几把一模一样的刀。第二,即便凶器真的只是一把刀,那么,这把刀捅刺了三个人,最后留在刀上的血液如果量大,完全可以覆盖之前的血液的,以当时的鉴定条件,只鉴定出一种血型,并不奇怪。”

    路小艾显然对第一个假设更感兴趣,迫不及待地问道:“不止一把刀?怎么会?他一个人杀人,带那么多刀干吗?再说了,谁没事杀人的中途还换刀啊?”

    “如果现场不止一个人呢?”林岚抛出的假设一个比一个大胆。

    “难道还有同伙?不可能啊,那李大峰从来没提过他有同伙。”

    “他连自己到过现场都不承认,怎么还会提同伙的事儿?”

    林岚一语道破天机,路小艾目瞪口呆。

    23年前的那一起灭门案,难道还有帮凶?那么这个帮凶是谁?现场为什么没有留下他的丝毫痕迹?

    两人聊得正嗨,路小艾觉得口渴了,准备起身喝水,突然看到赵云蕾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赵处,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

    赵云蕾道:“我路过这儿,听你们聊得有趣,又不忍心打断你们,就想捡个耳朵呗。”

    林岚笑着将赵云蕾让进房间,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下。

    “别停啊,你们接着说,我正听得起劲儿呢。你们这种边探讨边记录的工作方法很好,我也参加一个。”

    “您这么说,那咱们就继续了啊。”

    “继续,继续。”赵云蕾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坐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

    “2017年的碎尸案,从现有证据来看,分尸工具是从嫌疑人新的租住地找到的,分尸工具上查到了死者和凶手的dna混合分型,如果不是‘一对一’的杀人案件,还真算得上证据确凿的铁案了。”

    “那现在算什么?”小艾问。

    林岚道:“现在证据虽然不少,却都只能证明李大峰碎尸,不能证明他杀人。”

    路小艾撇了撇嘴道:“要是这样还不能起诉他杀害了陈欣,那这案子办得可真够糟心的!”

    “李大峰这招棋走得相当狡猾,他如果辩解自己和碎尸案毫不相干,反倒好办了,分尸工具上的组织碎屑就足以戳穿他的谎言。可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巧妙地运用了避重就轻的辩术,先承认有碎尸行为,再把陈欣的死因辩解为自杀,不但给法医出了个难题,也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妻子和自己吵架自杀了,丈夫的正常反应是悲痛,如果说因为害怕被送去强制戒毒而去肢解自己妻子的尸体、抛尸,我觉得这个理由没人会相信吧?”

    林岚俏皮地打了一个响指,道:“不错,这个理由本来又牵强又蹩脚,可眼下有个现成的理由,估计很多人会相信。”

    “什么理由?”路小艾忍不住问道。

    “李大峰是被通缉的杀人犯啊!为了避免以前的罪行暴露,害怕警察调查而极力掩盖妻子死亡的事实,是多么真实的碎尸抛尸理由!”

    路小艾张口结舌,这理由的确难以驳斥,她不甘心地问:“岚姐,难道你真的认为陈欣不是李大峰杀的?你相信李大峰关于陈欣自杀的辩解?”

    林岚道:“我只相信证据。尸检报告根据肺部组织出血点等特征判断出李欣系因机械性窒息而死亡。问题是造成机械性窒息的原因不仅是掐死、勒死,还包括李大峰所说的这种自缢身亡。”

    “岚姐,你以前不是说过,还可以根据颈部勒痕来判断自杀与他杀吗?”

    林岚双眼微眯:“可问题就在于,尸块中压根儿就没有发现颈部。”

    路小艾倒抽一口凉气,双目圆睁道:“没有颈部?!”

    林岚指着尸检报告道:“收集到的尸块组织不全,下落不明的部分就包括头部和颈部,没有这些,根本确定不了导致陈欣窒息的真正原因。”

    路小艾像泄了气的皮球,表情恹恹的。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弹坐起来,道:“工具是肢解尸体用的,这只不过是李大峰的一面之词,说不定,说不定他是用刀或者锯子弄伤过李欣呢?这样至少有个伤害罪吧!”

    林岚用指尖点了点卷宗中的物证照片和鉴定。

    “从刀凹陷处的放大图片来看,缺口凹陷处有组织碎屑,通过鉴定,这些组织碎屑的dna分型与死者陈欣的dna分型一致。根据我的观察,这些碎屑中还夹杂着一些微小的骨屑,从尸检照片来看,尸块表面光滑完整,并没有呈现出生活反应的伤口,说明没有发现生前伤。即便尸体组织目前部分残缺,但我们基本可以判断这把刀不是用于伤人的,而是用来碎尸的。”

    “为什么不可能是凶手持刀砍伤死者的头部和颈部呢?毕竟这一部分的尸体组织至今没有找到,不能绝对排除啊。”路小艾继续提问。

    “如果是头部、颈部遭受砍击,头骨较软,不太可能在刀上形成豁口,颈部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如果砍击头部,刀上通常会留下毛发或者毛囊组织。另外,从图片上看,这些骨屑虽小,可是通过肉眼观察,更像是胫骨部位的骨组织。如果是颈部,伤害手段要么是砍击,要么是割喉。砍击的话,颈部的骨头特征容易区分,我就不展开说了;至于割喉,颈部血管多,出血量大,胸、肺部会有积血或凝血块,尸表和内脏会呈现明显的贫血貌。图片中的肺组织和内脏部分的尸块并没有这些迹象,所以割喉也可以排除。再说了,真要是砍了,直接砍死好了,何必再去勒死或者捂死被害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这下连赵云蕾都听得入神了。

    林岚拿起卷宗继续说道,“从卷宗里的材料来看,李大峰在第一次笔录中并未提起陈欣自杀的事儿,可就在被告知鉴定结论的第二天,他就通过看守所的管教干部向检察机关提出辩解,说陈欣是上吊自杀的。”

    赵云蕾顿时生出了警觉。

    “你的意思是李大峰的翻供和他知道了鉴定的内容有关系?”

    林岚露出肯定的神情。

    “时间上的巧合并非毫无缘由。要么就是李大峰本人对法医学有一定的了解,要么就是他的背后有高人在指点他。否则,一般人不可能提出这么专业的辩解。”林岚翻到卷宗的供述部分,接着说道,“根据李大峰后来的辩解,发现陈欣的时候,她已经在二楼的阳光房上吊自杀了。那里原来挂了个吊环,后来没有用了,陈欣就在那个废弃的吊环那里穿了根绳索上吊了。”

    赵云蕾道:“他对陈欣自杀的描述倒是挺详细啊。”

    林岚道:“通常而言,如果是谎言,犯罪嫌疑人说得越多,描述得越详细,和现场客观证据之间的矛盾之处就会越多。所以,我想去现场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矛盾点。”

    “你是想用现场勘查的细节与李大峰辩解之间的矛盾来揭穿他?”

    林岚调皮地笑道:“正有此意。”

    赵云蕾最喜欢林岚的地方就是她不但技术知识丰富,实践运用还灵活不死板,既有很强的侦查意识,又有清晰的证据框架,所以在引导侦查的工作中总是能发挥作用。经过这几年的成长,林岚对于证据的通盘考虑越发周详。

    赵云蕾问道:“看来你是早有打算了,说说看,接下来要做哪些具体的证据补强工作?”

    林岚想了想,说:“我想先完成黔山市的那一笔补证工作。毕竟,现在距离案发时间还不算太久,补证空间更大。除了刚才说到的现场复勘,我还想做一些物证的补充鉴定,比如,针对李大峰的辩解,对吊环做一个灰尘减层鉴定。”

    赵云蕾问:“灰尘减层?就是你之前在乡村车祸案中用到的技术?”

    林岚点了点头道:“那个吊环长期闲置,如果陈欣真的在那里上吊,那么吊环内圈朝上那一面的灰尘面将不再完整,会有减层的痕迹,否则,那上面的灰尘表面应该是完整的。”

    路小艾问:“上次车祸案我听说岚姐还做了侦查实验,不知道这次有没有?”

    林岚道:“我得测出这个吊环的承重能力,看它是否承担得起一个成人濒死前的挣扎。所以侦查实验必须得做。”

    “要是承重能力足够呢?”路小艾问。

    林岚道:“即便是承重能力够了,那么衔接吊环和房顶的螺丝接口,一定会有新鲜的磨损痕迹。”

    赵云蕾和路小艾赞同地点了点头。

    林岚指着物证照片中的一堆绳索道:“根据李大峰的交代,公安人员提取到了图中的绳索,绳索并未打结,李大峰的解释是,他取下绳索之后把结给解开了。如果陈欣果真用了这条绳子上吊,绳索和吊环连接的地方势必会有磨损的痕迹,绳索和陈欣脖子接触的地方也会留下表皮组织。通过检测绳索表面的纤维结构是否平整,有没有出现多处缺损,绳索上是否能提取到死者的生物样本,可以进一步证明李大峰究竟有没有撒谎。”

    就在赵云蕾和路小艾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林岚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还想尝试一次讯勘同步。”

    “讯勘同步?”两个人同时问道,都是一脸的不解。

    “就是现场勘查和讯问工作同步进行。这个李大峰太狡猾,每次找到新的证据,他就会冒出新的辩解。异地勘查费时费力,我觉得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倒不如就耗上半天在现场待着,他辩解什么,我们就核实什么,一一记录下来,将他的辩解和现场细节之间的矛盾充分揭示出来。”

    “你的鬼点子总是层出不穷,不过我喜欢。就这么说定了,讯问的工作我来,咱们尝试一把讯勘同步。”

    林岚和林骁勇商量后,决定由警方派出一名技术人员一同前往黔山市复勘现场。市局非常重视这起案件,增派杨波作为技术支援,和分局、检察院的同志同往。黔山市警方也派原来参与该案初期侦查的警员季翔进行协助。

    林骁勇一行到达现场后,季翔早就等在楼下,他热情地和林骁勇等人打过招呼,就带着他们上楼去看案发现场。

    林岚拨通赵云蕾的电话后说道:“赵处,我们到了。”

    赵云蕾坐在李大峰的对面,戴着蓝牙耳机,轻轻“嗯”了一声。

    房间上贴着封条,季翔撕开封条,用钥匙打开房门,现场依然保持着勘查照片中的原貌。由于房间长时间封闭着,里面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林岚细细分辨这杂糅着各种气息的味道,然后,她按下了手机的扬声器,轻声与赵云蕾连线:“赵处,现场有醋酸、化学洗剂和血腥味儿。”

    赵云蕾心领神会,问道:“李大峰,你回忆一下,你是在什么地方,怎么分解尸体的?尸块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些问题李大峰已经被反复问过多次了,所以他此时神情有些麻木。

    “我是在家里的厕所分尸的,冲了一些肉块到下水道里,可是一会儿就堵住了,我没办法,连夜把尸块装进黑色垃圾袋里面扔了。我车上驮着尸块,心里不踏实,没敢扔太远,又怕别人认出陈欣,就把锯下来的头拖到江边,绑着石头,抛到了江里面。”

    “你在厕所里碎尸后,怎么处理的现场血迹,味道怎么盖住?”

    “我用洁厕净清洗了整个洗手间,可是血腥味还是很大,我就买了几瓶醋,用浇花的喷壶装了,反复喷了几次,又用花洒冲洗了一遍,味道就不明显了。”

    听到这里,林骁勇用手指着林岚,用口型说了句“狗鼻子。”

    杨波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云蕾假意赞道:“看来你还算是个老实人,讲的都是实话。”

    李大峰的身体明显有些放松,可就在这时,赵云蕾突然目光炯炯,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杀的陈欣?”

    李大峰一愣,眼神下意识地躲开了。

    “不是我杀的,我说过好几次了,我发现我老婆的时候,她已经上吊自杀了,就在阳光房里面,赤着脚,人在半空吊着。”

    “用什么上吊的?”

    “吊环。”

    “你确定?”

    “我确定,那个吊环是房东以前给他孩子挂秋千的。我嫌碍事儿,把秋千拆了,吊环就留在上面了。”

    “她为什么会赤着脚?”

    李大峰迟疑了一下,“她在家一般都穿睡衣和拖鞋,可能上吊的时候鞋挣脱掉了。”

    “哦?你当时看见鞋掉哪儿了?”赵云蕾没给他思考的时间,追问道。

    “就在她脚边。”

    就在他们激烈交锋的当口,林岚和杨波极有默契地去了阳光房,其他人紧随其后。杨波踩在工具梯上去看那吊环,发现内部灰尘完整,于是双手交叉,朝林岚比了个大大的叉,林岚当即会意。杨波掏出软尺测量,林岚就在下面一面帮他扯着软尺一面四顾观察。

    吊环位于阳光房正中间,这里是二楼的内空最高处,软尺显示吊环距离地面2m,吊环的直径11cm。

    林岚一边将现场照片和测量出来的数据发给赵云蕾,一边疑惑沉吟道:“这个内空怎么这么矮?”

    季翔刚要解释,林骁勇先说了:“这你就不懂了吧?这种坡屋顶结构,2.1m以下的面积都是送的,不计总价,租金也比同面积的房子便宜。”说到这里,他又提醒林岚,“你待会儿计算距离的时候可要记住,上吊光有吊环可不行,还得有个绳套,将来计算的时候得把绳套长度扣除掉。”

    季翔一开始觉得复勘意义不大,可是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发现这几个人无论是办案经验,还是专业性都相当厉害,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

    杨波站在扶梯上朝林骁勇竖着大拇指说:“林队,您想得可真周到,林岚这细致劲儿随您。”

    林骁勇乐了,他在路上就看出这小伙子对他家闺女上心了,可惜自己家的宝贝疙瘩完全没进入状态。这小子倒机灵,走上亲友团路线了。

    林岚根本没发现她老爸此时的八卦心思,她举起手够了够吊环,突然对着手机道:“赵处,您问问他,陈欣这么矮,是怎么把绳子穿过吊环的。”

    赵云蕾照问后,李大峰吃惊地看了赵云蕾一眼,明显有些慌张,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家阳光房里有个小矮凳,我发现我老婆尸体的时候,小矮凳倒在一边,她应该是踩着那个小矮凳去上吊的。”

    “这个小矮凳现在在哪儿?”

    “应该还在阳光房里面。”

    林岚忙用目光四处寻找,果然在阳光房的角落里看到一把小矮凳,林岚走近一看,上面布满了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用过了。

    林岚又对着手机道:“您问他,尸体的脚大概离地面多高?”

    赵云蕾依言问了,李大峰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用手比画道:“大概这么高,嗯,40~50公分吧。”

    林岚的唇边浮出一丝笑容。

    杨波明白林岚的用意,笑着指了指她:“你耍诈。”

    季翔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林岚道:“陈欣的身高是1.58米,虽然比我矮一点,可我既然能够轻松触碰到这个吊环,她顶多够一下也能把绳索穿过去。假话毕竟是假话,李大峰心里是虚的,却又自作聪明,一听赵处问他陈欣那么矮怎么够得着,就开始狡辩陈欣是踩着凳子上吊的,还信口胡诌,说发现尸体的时候,脚离开地面四五十公分。这下就更加破绽百出了。”

    杨波用勘查灯一寸都不放过地照了一遍,凳子上灰尘面完整,也没有发现任何指纹和印记。他对小矮凳拍照固定后就开始测量,高度为33cm。

    成年女性的头围在45~55cm,对应的头部最宽处的直径为14.3~17.5cm。所以绳索的直径不会小于这个数字。”

    林骁勇也在一帮补充道:“我看过不少自缢现场,绳套的直径通常不小于20cm这个长度,人在自杀的时候,怎么可能把圈弄得刚刚一钻,紧紧巴巴的呢?肯定得稍微大一点。你们想想,谁临了还给自个儿找不痛快?折腾进出几遭,还不得放弃了。”

    季翔此时也抬头看了看吊环,恍然大悟。

    林岚走进卧房,看到床上放着一个拆开的网购快递包装盒,她拿起盒子看了看,里面有一张购物清单,写着女式大衣和半高靴,落款时间是案发前两天。

    林骁勇过来看了看,不解道:“夏天买个什么大衣和靴子?”

    林岚走到卧室的衣帽间,找到了一件和清单上同样品牌的崭新的大衣,商标已经剪掉了。她又去鞋柜里寻找,果然找到了一双新靴子,用戴着手套的手将靴子掂在手上反复看着。

    林岚道:“这个包裹也许能够帮我们证明陈欣不是自杀的。”

    杨波好奇地问:“包裹怎么证明?”

    林岚道:“这个清单显示的下单时间是案发前两天,你们想啊,一个女人和老公大吵一架,购物发泄一下是正常的,可如果吵到要寻死的地步了,再去下单买衣服、鞋子,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就算她真有那个心情,也会买一身能让自己穿得漂漂亮亮去死的衣服。可是,她却在反季促销时买了一件大半年后才有机会穿的大衣和靴子。这说明这个女人不但不想死,而且,她想活着的心思不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少半分!”

    杨波道:“如果下单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心情恶化呢?”

    林岚道:“我看过陈欣的手机信息恢复记录,网购物流短信显示她收到包裹的时间就是案发当天。而且,刚才我特意看了她买的衣服和鞋子,衣服上的商标已经剪掉了,鞋子底部的标签也撕掉了,鞋子底部有一层灰,这说明她当天不仅收了包裹,还试穿了衣服和鞋子,非常满意,所以剪掉了商标,撕去了标签。一个女人试穿了衣服和鞋子,满意地收了货,心情会坏到哪儿去?”

    林骁勇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分析案情,自豪感油然而生,赞道:“林检察官的逻辑推理相当缜密嘛。”

    林岚调皮地对林骁勇说:“林大队长,我代表检察机关,感谢您及时调取了死者陈欣的购物记录和网银流水,为我们准确判断提供了铁证。”

    林骁勇刮了一下林岚的鼻子,道:“林大检察官亲自下达的补证任务,我当然要完成啰。”

    杨波和季翔看着父女俩有趣的样子,笑了起来。

    虽然林岚隐隐觉得1994年发生的灭门案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可是现有证据一致指向李大峰。检察官联席会议讨论之后,多数检察官认为,李大峰和金大钟案发前发生冲突,现场凶器上留有李大峰的指纹,案发后李大峰改名换姓长期潜逃,即便没有口供,现有证据也能形成证据链。更何况,李大峰在2017年又行凶杀人,虽然也进行了辩解,可是漏洞百出,不足以采信。最后形成的多数意见是一并起诉。虽然林岚提出李大峰杀人时可能会有帮凶,但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法指控。联席会认为,将来如果真的查到了有帮凶,可以追加起诉。

    开庭的那天,李大峰坐在候审室里,他低垂的头抵着手铐,两只手想去抓自己的头发,却只摸到粗硬的发桩,他恼火地挠了两下头皮。

    起诉书所罗列的罪状中任何一笔都够李大峰掉脑袋的。

    自打被关起来后,李大峰的情人连个口信都没有给他捎过,他的老娘也早就和他断绝了来往。在看守所里,他连个送日用品、打生活费的人都没有,日子实在难过。因为吸毒花销太大,他的存款早就所剩无几,请不了什么大牌律师,目前委托的这个律师,从接到委托到现在,统共就见过他一面,主要就是劝他认罪,这让李大峰十分窝火。

    上次在黔山市关押期间,还有人偷偷带信给他,说机械性窒息死亡分不清自杀、他杀,要他一口咬死陈欣是自杀的,他依言照办,果然整得黔山市警方人仰马翻。可谁料到,自己都跑了这么多年,留了胡子,胖了40多斤,样貌变化到亲妈见了都不一定认得出来,却毁在了当年无意中留下的一枚指纹上。他内心一直求神告佛,希望上次的帮手再次出现,可是直到他坐在法院的候审室里,奇迹也没有再次降临。

    审判长一宣布开庭,李大峰就当庭装疯卖傻,不管是杀人还是碎尸,来了个统统不认。这种耍无赖的做法,连李大峰的辩护人都傻了眼。

    林岚问:“你今天的供述为什么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李大峰道:“那都是公安和你们逼我签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字。”

    林岚道:“李大峰,我提醒你,讯问的过程和签字的过程都是有同步录音录像的,这你可抵赖不了。再说了,你可是有驾照的人,你不识字,交规考试怎么通过的?”

    李大峰一下子语塞,不知道如何反驳,隐隐听到旁听席里传来了几声奚落的笑声。

    林岚道:“我希望你不要抱侥幸心理,你以往供述中提到的那些细节,分尸工具上检测出你的dna,都能证明你碎尸,你想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

    李大峰眼珠子转了转,分辩道:“就算这样,我也没杀人,我老婆是自己上吊的。”

    “按照你最后一次的供述,你发现陈欣自杀的时候,她吊在阳光房里,上吊的绳索就挂在阳光房的吊环上,当时她光着脚,悬在半空中,鞋子就在脚边,她是踩着矮凳上吊的,所以她的脚离地面有40多公分。你现在依然坚持这个说法吗?”

    “当然,这就是事实。”

    “你还画了一张图证明你所说的,是不是这张图?”

    法警将图纸交给李大峰辨认了一下,李大峰点头认可了:“对,这就是我画的那张图,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这更说明我根本就没有杀人。”

    林岚却突然转了方向,冷不丁问道:“二十多年前,你为什么要杀死金大钟一家?”

    李大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全身一抖,大声分辩道:“我没有,我和金大钟一家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干什么?”

    “当年金大钟的伙计们证明,你到金大钟的餐馆行窃,因为被发现后遭到金大钟指使的殴打,你当时就扬言报复,这就是你所说的无冤无仇?”

    “我也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就去杀他全家啊!”

    “既然不是你杀的,为什么刀上有你的指纹?”

    “没错,那把刀的确是我的,不过我之前弄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成了杀人凶器。说不定……说不定是捡走的人拿它杀了人。”

    “既然你没有杀人,那你跑什么?你这一跑就是二十多年,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和老家的亲友一个都不联系。”

    李大峰此时露出了怨毒的表情。

    “我没跑,我只是离开了这个该死的地方,我在涵江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连我妈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嫌弃我。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故乡,我也谈不上有家,我在这里有的只是噩梦!”

    林岚一直观察着李大峰。此时,她看着李大峰毫无保留的怨恨神色,心下微微触动。庭审进行了这么久,林岚觉得李大峰只有在说出这段话的瞬间,他整个人才是真实的。刚才他抱怨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发自肺腑的呐喊,经由牙缝中迸发出来,带着恨与怨,字字千钧地砸在法庭坚硬的地面上。

    她继续问道:“既然生养你的地方不是家,那么黔山市总该是你的家吧?你和陈欣也算得上患难夫妻了,虽然一直没有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你们一路相互扶持走过来,她可是你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你出轨是你理亏,妻子自杀你理应愧疚,要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原因,怎么可能做出碎尸这么残忍的事情?你之前所说的因为担心被强制戒毒而碎尸根本就不合情理。”

    李大峰沉默了。

    林岚并没有给李大峰喘息的时间,她火力全开,继续刚才的攻势。

    “就是这样一个与你朝夕相处二十多年的人,最后在你的手下变成了一摊血肉。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却满口谎言,给出了一个最荒谬的理由!”

    “我没有,我没撒谎!”李大峰的情绪激动起来。

    “要想计算出上吊的人脚离开地面的距离,就用阳光房的高度减去吊环的直径再减去上吊绳套的直径,最后再扣除死者的身高。根据我们到现场测量的结果,也就是200-11-158-20=11cm。上吊时人因为感到窒息,在求生的本能下会拼命挣扎,这个时候,人的脚尖会尽全力去够地面。陈欣的鞋码是36码,脚绷直了有23cm,远远大于11cm,挣扎的时候很轻易就会踩到地面,所以自杀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更不可能悬在空中,脚还离开地面40多cm!”

    李大峰的额头开始淌冷汗。

    林岚又道:“你说陈欣在吊环上自杀,可吊环内部的灰尘完整,绳索上的纤维结构平滑、完整,没有磨损痕迹,也未提取到死者的表皮组织等生物样本,说明陈欣根本就没有用这根绳索在吊环上自杀,你不是说谎是什么?”

    李大峰的面孔煞白,脚和手都开始发抖。他感觉自己是一条咬了钩的鱼,虽然拼命挣扎,那钩却入肉更深,摆脱不得。

    问到这个分上,林岚觉得效果已经达到了。她不再纠缠碎尸案,迅速将阵地转移到了灭门案上。

    “审判长,鉴于李大峰对1994年的灭门案始终否认,在刚才法庭讯问环节,依然矢口否认,公诉人申请直接出示证据。”

    在得到审判长的许可后,林岚当庭出示了一张图片,正是当年遗留在案发现场的尖刀。

    “这就是当年在金大钟家里提取的尖刀,虽然年代久远,可是细部放大后依然可以清楚看到,刀柄上有一枚血指纹,警方就是通过它锁定了李大峰!虽然李大峰刚才当庭辩解,说这把刀是他遗失的,之后被人捡去行凶,所以刀上面有他的指纹不奇怪。可他的辩解却有着一个天大的漏洞。”林岚盯着李大峰问,“你为什么会留下一枚带血的指纹呢?这枚指纹上的血迹的血型还和张丽霞的血型一致,你敢说你不是杀人凶手!”

    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被戳破,李大峰崩溃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我没有杀他们一家,我没有,我只杀了张丽霞一个人,你们相信我,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他们一家。”

    林岚心中一直的怀疑此时被李大峰直接叫破,她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里的另一个疑问。

    -->>(第 3/4 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书友们都在看

沧元图

作者:我吃西红柿

分类:玄幻

更新:2021-04-19 04:16:12

最新:完结感言

伏天氏

作者:净无痕

分类:玄幻

更新:2021-08-09 12:49:49

最新:第2723章 成魔

大道朝天

作者:猫腻

分类:玄幻

更新:2020-08-21 20:31:55

最新:后记(窗外的湖)

元尊

作者:天蚕土豆

分类:玄幻

更新:2021-01-30 22:48:49

最新:完本感言

天下第九

作者:鹅是老五

分类:修真

更新:2021-02-21 15:01:24

最新:新书《弃宇宙》发布

三寸人间

作者:耳根

分类:修真

更新:2022-06-01 04:27:12

最新:新书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