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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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李追远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写下线索归纳总结。
“润生阴萌救下的那个梦游到差点跳楼的女孩,昨日去过罗心岛游乐园。
谭文彬拿来的杀妻案卷宗,里面那个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的犯罪嫌疑人丈夫,是罗心岛游乐园的员工。
周家兄弟周末会去罗心岛游乐园表演舞狮做兼职。”
这件事上次和周家兄弟一起吃饭时,他们在饭桌上就说过了。
兄弟俩家里条件并不算差,好歹是有传承有手艺的人家,但奈何家里人的思维有些僵硬,忽视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以及两地的物价区别。
家里觉得给的钱够兄弟俩在金陵吃香的喝辣的,甚至沾点纸醉金迷的边。
实际上兄弟俩因是练武之人饭量本就远大于常人,家里的生活费是真不够吃饭,只好经常在外接一些演出补贴伙食费。
一次市里的某位领导,周末带着家里小孩来罗心岛游乐园游玩,惊叹于舞狮表演的精彩,上前询问交流,得知兄弟俩是大学生后,就安排他们参加即将开始的本市大学生文艺汇演。
领导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儿,本来有着之前一起吃过饭的交情,林书友只需要去他们学校,和周家兄弟坐下来聊会儿天,就能得到完整线索。
他偏偏去和人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然后一步步溯源,先后去找了院里负责节目选送的相关领导还去找了节目主办方,恰好前者正在组织与一所武校之间的交流会,后者正筹备本市武术协会的相关赛事。
明明是去做暗中调查的林书友,可谓处处有架打。
三组人员,都是差不多早上同一时刻离开的学校,人家都是简单一张纸仍有空余的记录,偏偏林书友的经历最为丰富和曲折。
如果把林书友换做谭文彬,李追远会认为谭文彬是明晰了自己的意图,故意去走那弯弯绕绕没事儿也要给那只手多找点事儿。
但既然是阿友,李追远觉得他就是在本色出演,而且很是努力。
李追远在“罗心岛游乐园”上画了一个圈,敲了敲:
“很显然,那只手给我们布置的线索圈套,就在这座游乐园里。”
紧接着,李追远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那些落于文字的三份记录上。
“第五浪,已经被我接下来了,对方是伯奇的形神。
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我们目前还未接到来自伯奇形神的任何江水。
再说好消息:伯奇以梦为食,其形神应该也具有相同特征。
所以这次,
我们不用改剧本内容,只需要改剧名。”
李追远在黑板上分别写下:“梦鬼”和“伯奇”。
少年拿起黑板擦,先把“梦鬼”给擦去,然后把原本写在黑板上的三行线索,各自牵扯出一条线,指向“伯奇”。
谭文彬明白了,脸上露出笑意。
这次不同于上次还需要自己等人制造因果线索,因为恰好可以直接套用那只手给自己等人做好的假线索。
真真假假这种东西,只有在开盖时才能确认,而开盖的那位,就是江水。
那只手想引导自己等人去找“梦鬼”,自己等人只需喊着去找“伯奇”,在江水的作用下,到底是“梦鬼”还是“伯奇”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那只幕后黑手,就自然而然被定义为了操控死倒的背后黑恶势力。
就比如上次,熊善团队要失败了,自己团队就上去了,在这里也是一样,退一万步说,自己等人就算失败了,那么接下来,也会有其它团队接力上去。
本想把自己圆满摘出去的那只手,就变成了在江水上坐庄,被迫不停承受一轮又一轮江水的冲击。
谭文彬觉得这一手真是妙,借刀杀人算什么,小远哥这次是要借江灭门!
阴萌思索后,默默点头。
林书友刚看完小远哥写的东西,也就是刚熟悉背景梗概,这会儿还没完全理解,但不妨碍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便加上一句:“哦~”
润生开口道:“小远,你可以不告诉我们这些的。”
谭文彬闻言,马上点头:“对,不告诉我们更好。”
林书友:“对,嗯,的确。”
润生的意思是,如果李追远不告诉他们“梦鬼”和“伯奇”的事,只需要将“伯奇形神”写出来,那团队里除了小远,就只会知道一个“伯奇形神”。
剧本名字都不需要改,因为原本就没名字,只需要添上去,说是那就是了。
这样,也更方便大家伙去更好地推动江水。
在润生看来,当一个不知情的工具,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追远坐了下来,拿起一块布,擦拭着手上的粉笔灰。
润生说得很对。
自己,其实不应该告诉他们的,告诉了,反而容易坏事,容易让事情推进得不够完美。
指尖,被少年擦拭得通红。
他擦得格外用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转移脸上可能会出现的痛苦。
只要能报复回去,只要能踏过这一浪,只要能达成目标,把伙伴当工具去利用和牺牲,没什么不对的。
大家都在等待李追远说话。
少年快稳不住自己的神情了,那种排斥感和憎恶感,正在其心底快速升腾。
自洽,自洽,自洽……
李追远将布丢下,双手攥拳,放置于桌面之下,抬起头,目光扫视众人,开口道: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大家都很有潜力,就算要把你们当工具用,也得等到以后你们更成熟,价值更高时。
杀鸡取卵,涸泽而渔,是蠢货才会干的事。”
说完这些话后,李追远心底的不适感一下子消退了许多,他整个人也是舒了口气。
谭文彬、润生和阴萌都笑了,林书友也发出了合群的笑声。
换别的头儿,说出这样的话,容易伤军心,但小远哥能说出这样的话,且愿意给出一个理由来解释,已实属不易。
你总不能让小远哥说,让你们知道,是宁愿冒着成功率降低的风险,也要增加你们的生还率。
真这样开口说这个,小远哥怕是会痛苦地发疯。
李追远把伙伴们当作自己固沙的草,而这些草,其实也已熟悉了它们所围绕的沙。
“梦鬼肯定十分强大。
罗心岛游乐园是那只手选定的主场,必然还有更多的布置,比如强力的阵法和诡谲的风水格局。
但我们还是要主动自投罗网,而且得快。
我们身上现在等于燃着火,要把这火苗,抓紧时间带给他们,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有底气与其抗衡的手段。
我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件事成了后,就能覆灭一个底蕴深厚的家族或者门派,它们那种级别的存在,绝不是那么容易说覆灭就覆灭的。
可最起码,要让它疼,要让它嚎叫,要让它断臂求生!
这是第一只自暗地里向我们伸过来的爪子。
只有狠狠剁了它,
才能最大程度避免以后可能会出现的更多麻烦。”
说完这些,李追远从口袋里拿出一沓清心符,又从衣领里,将一块戴在脖子上的怀表摘下,连表带链子,放在了符纸上。
怀表是新的,并不珍贵,就是先前在店里拿的,产自江南手表厂。
最后,李追远伸手摸了摸自己指尖戴着的那枚莹润剔透的骨戒,阿璃送给自己的礼物,不仅是心意,手艺上那更是没得说。
“谭文彬留下,其他都去楼上等着,等谭文彬出来后,再换下一个进来。”
……
黄色的小皮卡早早地停在外面,谭文彬坐在驾驶位上,林书友和润生坐在后头车棚里。
李追远和阴萌走出商店。
阴萌抬手,遮了一下眼睛:“今天的阳光好刺眼。”
李追远:“因为我们在地下室待太长时间了。”
坐上车后,李追远对谭文彬道:“开慢一点,注意安全。”
“放心,明白。”谭文彬发动了车子。
目的地,罗心岛游乐园。
路途并不是太远,但为了防止疲劳驾驶,中途李追远让阴萌与谭文彬换着开。
游乐园在一座湖心岛上,可以买票坐里头的游船登岛,当然,也有桥可以直接把车开上去。
上桥的这端,有个保安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保安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缸茶杯。
见有车来了,老保安喊道:“闭园了,今天不开放。”
保安亭外头摆着一个公告栏,上面写着:设施检修,暂不对外开放。
主要是近期游乐园里连续发生了几起意外事故。
谭文彬把头探出车窗,伸手拍了拍车门,说道:“师傅,你瞧不出来么,我们就是调派过来做检修的啊。”
“哦,是么?”
黄色小皮卡,看起来就像是个施工车的样子,外加后头坐着的俩,也确实是干活好手的模样。
“那进去吧。”
老保安把杠子抬起,示意放行。
谭文彬踩下油门,驶了进去。
但很快,谭文彬就从后视镜里看见,那个老保安正一边招手一边摇摇晃晃地跟着车跑,嘴里还在呼喊着什么,就是车窗外的风有点大,听不清楚。
“小远哥,那老头好像有点古怪,停不停车。”
“你下去看看。”
“嗯。”
谭文彬停下车,打开车门,下了车。
随即,一股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热浪,扑面而来,随之一起的,还有眯人眼的沙土。
“嘀!!!”
一辆大货车从面前快速驶过,扬起沙尘,烈日当空,让人内心感到一阵烦躁。
“喂,不准跑,不准跑,还没放学呢,细那康子!”
谭文彬回过头,看见身后向自己追来的学校老保安,远处,是石港中学的大门。
他觉得头有点晕乎乎的,像是昨晚没睡好,学习到了深夜。
随即,谭文彬笑了。
他怎么可能学习到深夜,通宵看武侠小说和漫画才差不多。
谭文彬挠了挠头,刚刚翻出学校外墙的他,刚跑上马路,就差点被那牛气哄哄的大货车给撞到,竟有些忘了自己翻墙出来的目的。
哦,想起来了。
该死,得赶紧去!
“大爷,我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挂水去了!”
说完,谭文彬就撒腿狂奔。
老保安喘着气,双手撑着膝盖,看着一下子就跑远的谭文彬,骂道:
“细那康子骗鬼呢,生病了还能跑这么快。”
谭文彬一路跑到了一间台球室门口,里头有几个身穿黑色短袖露着纹身的青年正在里面打桌球。
旁边墙角里站着的,是正在哭泣的郑海洋,郑海洋脸上,有很多道清晰的巴掌印。
郑海洋父母做海员,收入很高,郑海洋平日里零花钱非常多,可正因父母常年不在身边跟随爷爷奶奶生活,就渐渐养成起怯懦的性格。
兜里钱多性子又软,自然也就成了混混们敲诈勒索的绝佳肥羊。
今儿个上午,郑海洋没来上学,谭文彬本以为他病了,结果有其他同学告诉他说,上学路上看见郑海洋被林三侯他们给逮走了。
“他妈的,我说过了,郑海洋是我罩着的!”
比这句话更先到的,是谭文彬的飞踢。
对方三个人,自己就一个,肯定先干倒一个再说。
“砰!”
一记飞踹,直中一人腰眼,把那人踹倒在地一时起不来。
紧接着,谭文彬抓起一根桌球杆,对着另一个人的脸“唰”的一声抽去。
“砰!”
那家伙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第三个人本在台球桌对面,见状,直接跳上台球桌想要过来。
谭文彬抓起桌上一颗台球,直接砸向对方老二。
“啪!”
“哦!!!”
那人捂着裆,在桌上蹦跶起来,台球桌面也被踩凹了下去。
谭文彬趁机拽住对方脚踝,向下一拉,对方摔倒在桌面上。
“妈的,叫你们欺负人!”
谭文彬抓住那人头发,举起其脑袋,对着台球桌边缘,撞击,提起,撞击,提起!
对方鼻血马上流了出来,神智也出现了些许涣散。
这会儿,原本被踹倒的两人也爬起来,向谭文彬冲来。
谭文彬松开手头这个,一个箭步上前,肩膀用力一靠,撞到对方胸口的同时右手抓住对方胳膊,向后一甩,再顺势下拉反扣,再同时接一脚踹中其膝盖,这个混混就跪伏在地,被谭文彬完全锁住了。
“喜欢欺负人是吧?老子叫你欺负人!”
谭文彬用膝盖抵住对方脖子,对着身侧墙壁。
“砰!”“砰!”“砰!”
墙壁上,已经沾染上了血迹。
第三个混混见状,被吓得开始哆嗦。
伴随着谭文彬抬头瞪向他,竟吓得不敢上前,转而直接跑了。
欺软怕硬的主儿,遇到真正的狠茬子,往往怂得最快。
谭文彬松开手,身下这货直接身子朝前摔倒,晕了过去。
伸手,从台球桌上捡起一盒烟,抽出一根,用旁边的火柴点燃,吸了一口
“嘶……呼~”
墙角处,郑海洋很是惊讶地问道:“彬哥,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以前彬哥也勇,保护同学时敢于下场,但更多时候是互殴,哪像今天,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这帮家伙解决了。
“厉害么?”谭文彬有些疑惑地看向台上台下俩不省人事的混混,“是啊,自己好像确实变厉害了,还是他们变废了,这么不经打?”
谭文彬又抽了口烟,吐出烟圈时,看向手里夹的烟:咦,啥时候,抽烟开始过肺了?
以前,他也没少对着家里的镜子,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也买过烟,假装很潇洒地点起,但吸进去后会咳嗽干呕,所以他每次都只吸入嘴里,再吐出来,这样更浓,更方便吐出造型。
“你没事吧?”谭文彬看向郑海洋。
“我没事啊,彬哥,嘿嘿。”
谭文彬伸手,摸向郑海洋的脸。
郑海洋脸上被狠狠抽过巴掌,此时被触碰后,倒吸一口凉气,却没躲开。
谭文彬摸了又摸,都把郑海洋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彬哥……”
“哦,没事就好,走回学校吧。”
“不准走,我的台球桌,赔钱,赔钱!”
台球室的阿姨从楼上下来,发出尖叫。
她企图拦住想要离开的谭文彬,伸手要去抓男生衣领子。
谭文彬瞪了她一眼,故意向前一步,这阿姨不知怎么的,被吓得连连后退。
“找这俩孙子赔钱去,桌子又不是我弄坏的!”
随后,谭文彬就带着郑海洋离开了。
出学校要翻墙,但进学校直接走大门就是了,保安也不会拦穿着校服裤子的学生进去上学。
只是,刚来到教室门口,就看见班长周云云抱着作业走了出来。
谭文彬对周云云挑了挑眉,赞叹道:“班长大人,你今天竟有一种莫名的甜美。”
周云云原本绷着的脸泛起了红霞,然后低下头,重新整理后,瞪了谭文彬一眼,骂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今天就是挺好看的,年轻啊,真好,唉。”
谭文彬叹了口气,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气。
“谭文彬,你再口花花,信不信我报告老师?”
谭文彬皱了皱眉,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只是喜欢和冷面的班长呛个嘴,当个刺头气气她,今儿个怎么会说这些话?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有些过于轻佻了,他打架的话,他爸只会拿皮带抽,要是他骚扰女同学,他爸大概率会开警车撞他。
一想到自己亲爹,谭文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绕开周云云,谭文彬回到教室。
郑海洋先回来的,已经告诉了谭文彬的壮举,班里的男生见他进来了,纷纷发出欢呼声。
谭文彬举起左手,右手捂胸,示意大家伙保持低调。
然后,他就翻过课桌,坐进了靠窗的第一排位置。
扭头一看,发现自己旁边桌上有个同学坐着,谭文彬好奇问道:
“你怎么坐这里?”
这个学生被问得不明所以,回答道:“这就是我的座位啊。”
“你的座位?”
这时,一个课间上完厕所的矮个女学生走了过来,怯生生道:“你为什么坐我的位置?”
“你的位置?”
谭文彬看向讲台左侧,熟悉的书桌,熟悉的书本摆放,以及熟悉的放在抽屉里的锡兵军团。
自己的确是坐错位置了。
谭文彬起身离开了这里,坐回自己的王座。
周云云送完作业回来,经过谭文彬身边时,对他冷笑道:“班主任已经打电话给你爸了。”
“哦。”
谭文彬点点头,手撑着下巴,开始拨弄起了橡皮。
接下来的这节课,谭文彬基本没听,只是继续发着呆。
讲台上的老师知道他在神游,但一个班上,总有那么一小撮人,他们只需要不去破坏教学秩序,随便他们干什么,老师都不会去管。
下课铃声响起,谭云龙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谭文彬看着谭云龙,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烟,拔出一根,递给他。
“爸,你张嘴啊。”
谭云龙嘴角抽了抽,然后被气笑了。
后头的其他见状,纷纷发出哇声。
“跟我回家。”
“哦。”
他爹的摩托车,一直开得飞快。
今天的车速,比往日更快,透露着一种对家庭的急切渴望。
打开门,系着围裙的郑芳从厨房里走出,看见父子俩回来了,她问道:“儿子出什么事了?”
谭云龙不发一语,只是默默解开皮带。
郑芳后退。
儿子的学习,他们夫妻俩其实已经不怎么指望了,除非高考状元能给儿子全天补课,但这怎么可能?
所以,儿子的品性,是夫妻俩现在最看重的,可以学习不好,但人不能长歪,不能不守规矩。
谭文彬被谭云龙带入了房间。
郑芳回到厨房,把原本打算切下的青椒从菜板上推开,她原本想做个青椒炒肉丝的,但考虑没必要家里一顿饭炒两道一模一样的菜。
菜炒好了,正煮着汤时,门被敲响。
郑芳打开门,是郑海洋。
“海洋啊。”
“阿姨。”
“你等等,彬彬现在在忙。”
“阿姨,我是来告诉叔叔今天的事的,彬哥是为了帮我。”
“今天好像不是为了这件事。”郑芳看自己丈夫回家时的神情,应该是她那宝贝儿子,除了日常犯错外,又加了某种新花样。
不过,出于母性,郑芳还是喊道:“彬彬啊,海洋来找你玩了!”
“啊!啊!啊!”
回应她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
可这其中,还是夹杂着对好朋友的亲切问候:
“啊!海洋啊,客厅里有苹果,啊!你先吃着,等我忙完了再和你玩,啊!”
父子亲密活动结束。
郑芳留海洋吃饭。
谭文彬习惯性蹲起马步,端起碗筷。
现在的屁股,是万万不能落座的。
“哔哔!哔哔!哔哔!”
谭云龙腰间的传呼机响了,低头看了一眼,说道:“所里有事。”
往饭碗里舀入一点汤,谭云龙快速把饭碗扒干净,起身离开家。
谭文彬开口道:“妈,你看我爸整天不着家的,你图他啥。”
郑芳:“你啥意思?”
谭文彬:“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幸福。”
郑芳:“又想再被打一顿了是不?你爸那是工作忙。”
谭文彬:“再忙也不能不陪老婆啊,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
郑芳没好气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希望你对你以后对象说到做到。”
饭后,郑海洋在家里陪了谭文彬一会儿,然后他就回学校上课去了。
谭文彬面朝下趴在床上,手里一开始翻着小说书,翻了会儿后就丢掉又翻开了漫画书,也是才翻几页就觉得很没意思,最后干脆把压床底的黄色杂志拿出来,以前觉得很刺激的东西,现在忽然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持续了一个下午,等到傍晚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郑芳今天下午没班,一直留在家里,就走过去开门。
门开后,传来哭腔:
“嫂子,谭队出事了!”
……
谭云龙牺牲了。
谭文彬目光呆滞地站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是经抢救无效而宣布死亡的自己父亲的遗体。
逃犯自知被包围后,不惜劫持人质企图鱼死网破,谭云龙为了救下人质,被逃犯手里的枪击中。
谭文彬不敢揭开父亲身上的白布,怕看见那可怕的弹孔。
屁股上还残留的疼痛,让他希望床上的父亲能爬起来,他皮还痒着呢,想继续被打。
母亲紧绷了一会儿后,趴在床边,哭成了一个泪人。
谭文彬深吸一口气,他也想哭,却发现找不到眼泪。
他只能上前去安抚母亲,然后等所里领导和镇上领导过来探望时,上前与他们询问烈士名誉和葬礼相关事宜。
要是公家参与,那就不适合办得太过重民间习俗,得更考虑庄严肃穆和清简。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也来了,爷爷和外公还好些,只是默默地站在边上用力地噙着眼泪,奶奶和外婆则和妈妈抱在一起痛哭。
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流逝。
谭文彬参加了自己父亲的葬礼,派出所里,以及市里的很多父亲生前的领导和同事前来参加吊唁。
谭文彬陪着母亲,一一向他们回礼。
期间,母亲身体实在太虚弱,谭文彬就让她专心去陪自己丈夫最后一程,场面上的事,他来安排。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
市局的领导,亲切地握住他的手,对他进行安慰和期许。
爷爷和外公站在他旁边,无言却又掷地有声地陪伴。
父子交接班很容易遭受社会舆论的诟病,但有一条除外。
不少同学也来参加葬礼了,郑海洋来了,周云云也来了。
葬礼的最后,谭文彬带着谭云龙去火葬场火化。
他感到很诧异,他爸这么大一个人,是怎么装进这么小一个盒子里的?
他抱着骨灰盒,坐上车,回家。
父亲的遗像被摆在了家里。
谭文彬煮了些挂面,和郑芳一起吃。
郑芳:“儿子,你放盐了没,淡得没味。”
谭文彬:“我觉得正好,不信你问爸……”
郑芳和谭文彬,下意识地一起看向桌上那个空位,三口之家,往往每个人吃饭时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顺着空位方向看去,则是那张黑白遗像。
郑芳低下头,一边哭一边吃,眼泪掉进碗里,这下不用放盐了。
饭后,郑芳回屋休息,里头很快传来压抑的哭声,她躲在被子里。
谭文彬掏出烟盒,他每抽一根,就给遗像面前的香炉里点一根。
他甚至很臭屁地,故意把烟叼得老高,对遗像里的亲爹进行挑衅。
可挑衅来挑衅去,他又很快觉得没意思了。
毕竟,他爸又不能从遗像里钻出来拍落自己嘴里的烟。
房间里的抽泣声渐渐敛去,他知道疲劳的母亲,终于在悲伤中睡着了。
谭文彬留在客厅里,换了个坐姿,他很想趁着这夜深人静的机会,和亲爹再说会儿话。
可思来想去,却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当的,挺失败的,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让自己老子骄傲一下。
最后,迟迟未曾落下的雨,终于滴淌了下来。
谭文彬一边擦着泪一边说道:
“老谭啊,白费你帮我挣来的高考加分了,你儿子是个废物,算上加分也考不上大学,唉。”
脑袋往桌边一磕,谭文彬似睡非睡。
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房间里传来的一声“噗通”。
他马上挣扎着站起身,走向父母卧室门口,敲了敲门,问道:
“妈,你没事吧,妈?”
里头没回应。
继续敲门,继续喊,里头依旧没回应。
谭文彬尝试开门,发现门自里面反锁了。
“妈!妈!妈!”
谭文彬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撞门。
“砰!”
门被撞开了。
谭文彬打开灯,看见自己母亲躺在地上,嘴里有泡沫,旁边有个已经空了的农药瓶。
“妈!”
谭文彬弯腰,将母亲抱起来,他现在要赶紧把母亲送医院,只要及时送医院,还来得及,绝对来得及。
移动时,脚踹翻了那个空瓶,空瓶撞击到床脚后又回转了回来。
谭文彬的视线,落在了农药瓶标签上,他的眼睛立刻睁大。
他清楚,这个农药喝下去了,哪怕及时洗胃做了处理,人能短暂恢复正常几天,可最后,还是救不回来的。
它能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你活着的机会。
谭文彬身体颤抖,面容开始扭曲,但他依旧强撑着抱着自己母亲,喊醒了隔壁有摩托车的邻居,央求人家开车送自己和母亲去医院。
深夜的医院手术室门口,谭文彬坐在那里。
刚刚医生已经出来了,欲言又止,想对自己说明一些情况。
他告诉医生,他心里知道结果。
医生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后,离开了。
谭文彬清楚,等天亮后,自己母亲将会醒来,她将能吃能笑,还能抱着自己,抚摸自己的脸和头。
可能会说她后悔了,她不会再寻短见了,会好好陪着自己,陪着自己彻底成人,陪着自己工作,陪着自己结婚,然后以后给自己带孩子。
这些可以想见的温柔的话语与神情,将化作不久后把自己刺得最痛的锋锐。
谭文彬抱着脑袋,低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没有发出丝毫声音,鼻涕眼泪不停地滴淌落下。
楼道处,走来一道身影,是郑海洋。
他在谭文彬身边坐了下来,伸手轻拍谭文彬的后背:
“医生说抢救得很成功,阿姨会没事的。”
谭文彬扭头看向郑海洋。
郑海洋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彬哥,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谭文彬摇摇头,说道:“我刚想通了一件事。”
郑海洋面露微笑:“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什么事都会过去的,真的。”
“我妈很坚强,她是不会自杀的,我爸走了,她会负担起陪伴我的责任,她当了这么多年警嫂,她有这个心理建设。”
郑海洋:“再坚强的人,可能也会有绷不住的时候,彬哥,这不是阿姨的错。”
谭文彬:“那瓶农药,是谁放进她房间里的?”
郑海洋惊讶道:“彬哥,你怀疑有人故意……”
谭文彬把自己的脸,贴向郑海洋,贴得很近很近,他仔细看着郑海洋的眼睛,问道:
“我除了喊了邻居送我外,到现在没把我妈出事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我的爷奶,你为什么会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这里?”
郑海洋先是一愣,随即反问道:“彬哥,你在怀疑我?”
“不然呢?不应该么?”
郑海洋很生气地说道:“彬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下一刻,
郑海洋脸上委屈生气的神情,以一种极为丝滑的方式,化作极尽戏谑的嘲讽:
“就是我亲手放的农药啊,还以叔叔的口吻给阿姨写了遗书哦,哈哈哈哈!”
谭文彬抓住郑海洋的胳膊,拼命摇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剧烈摇晃下,郑海洋的脑袋开始前后摇摆,一只小小的乌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郑海洋的头顶。
乌龟的嘴和郑海洋的嘴同时张开,
笑道:
“因为我心里不平衡啊,凭什么你有爸爸妈妈在身边,而我却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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